苏梨觉得脑袋十分沉重,沉甸甸的往下坠去,挣扎着睁开双目,入眼是一片桃色。 再然后,听得一声清脆的惊呼。 “小姐醒了!快去叫夫人!” 苏梨将视线从桃色的帐顶移开,起身向声源看去,只见一个翠色衣裳的丫头奔了过来,扑到床前为她整理靠枕。 “小姐,您终于醒了,渴不渴?饿么?” “小姐?” 苏梨有些迷糊,她在回宁王府的路上被人敲了闷棍,而后被水呛醒,原来那人将她敲晕装进麻袋扔下了河里。 身上棉服吸水,麻袋又被扎紧,失去意识前她以为被淹死已成定数,没想到能再次睁开眼睛。 暂不提为何她一不与人结仇二未招摇过市却有人下手害她,就说此刻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她云里雾里。仿佛身在天堂,雕花大床覆锦被,鎏金香炉飘白烟,身侧有丫鬟伺候,温暖而惬意。 还来不及询问,就有嬷嬷打了帘子,一雍容华贵的妇人踏进屋内,径直走过来坐在苏梨身侧:“璃儿,跟娘说说,可有什么不适?” 苏梨愣愣摇头,这样的春秋大美梦,迟些醒来也无妨。 妇人看着苏梨失神的眼睛微微叹气:“王嬷嬷,去把大夫叫过来。” 王嬷嬷领了命令出去,妇人抬手为苏梨理了理发丝,温声道:“璃儿,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属于你的,哪怕你父亲是晋阳侯也无法强求,天底下这么多青年才俊,你何必死死咬着宁王一人不放?听娘一句劝,放手吧,别再让你父亲颜面扫地。” 闻言,苏梨想起些什么,她此前对晋阳侯有所耳闻,倒不是因为晋阳侯,而是因为晋阳侯的女儿。 万物皆有两面,有美谈便有笑谈,若说宁王穆澈是京中美谈,那晋阳侯的宝贝闺女陆璃就恰恰相反,是彻头彻尾的笑谈,众人在茶余饭后说起,只有一阵阵哄笑。 陆璃是晋阳侯府小一辈唯一的女孩,上面有两个亲哥,还有数个堂兄,从小众星拱月,娇纵无比,几乎有求必应。 这小魔女自听说了穆澈的英勇事迹,便想尽办法接近穆澈,宣称此生非穆澈不嫁,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奈何穆澈不动如山,无论陆璃使出什么招数皆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明眼人都知道穆澈不待见陆璃,只是秉承君子之道不让陆璃难堪才未口出恶语。 想到此处,苏梨打量身旁众人一圈,偷偷在被子里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登时震惊万分。 此时她竟并非做梦,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晋阳侯府中,再看这些人的态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晋阳侯府的小魔女陆璃。 思绪绕了一圈又一圈,少许试探之后,苏梨发现自己竟变成了另外一人。 她听说过借尸还魂的事,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除了借尸还魂,她暂时想不出别的解释。 “我还有些困。”苏梨慢慢躺下,给自己盖好被子,寻思等晋阳侯夫人离开,再从下人那里问个所以然。 晋阳侯夫人精致的妆容难掩憔悴之色,看着苏梨缩成一团,止不住叹息:“那璃儿你好生歇着,娘还有些事要处理。” 说罢,起身离去,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女儿还要添乱,确实有些身心疲惫难以应付。 送走晋阳侯夫人,苏梨提心吊胆应付了给她号脉的大夫,在丫鬟们的注视下,故作镇定走到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 镜中女孩只着白色里衣,弱骨丰肌,未施粉黛肤胜雪,双唇微翘少了些血色,头上缠绕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双桃花眼泛着水光,明明该是狼狈却平添娇美。 苏梨摸了摸面颊,心道好一副玉润天香的倾国色,穆澈面对此等面容竟能无动于衷,这陆璃到底对穆澈做了什么天打雷劈的坏事? 一旁的丫头翠柳见苏梨这般模样,立刻凑了过来:“小姐,您放心,虽然大夫说您磕到了头差点挺不过去,但只是摔了后脑勺而已,没有破相,一样的好看。” 说着,仔细看了看苏梨:“嗯……好像比原来还好看。” 她也说不上来哪里好看,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神.韵变了些许,从前美则美矣,却容易让人心生抵触,今天则空灵又宁静,让人目光忍不住流连。 苏梨对着小丫头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接话,她还不了解自己是什么处境,少开口为妙。 过了半日,苏梨旁敲侧击,终于从一众下人口中弄清楚陆璃为何会摔了脑袋。 陆璃一直仰慕穆澈,使出浑身解数求而不得。陆璃倒是不气馁,屡败屡战,毕竟穆澈对谁都冷冷淡淡拒于千里之外。 直到一个月以前,听闻穆澈主动开口向益安伯讨要了一个丫头,而且同乘马车回府,亲口下令让那丫头负责自己的膳食,亲自给那丫头送城南那家有名的点心铺的点心。 这下可了不得,陆璃顿时形若疯癫,她给穆澈送的东西穆澈可是一口都没吃,别说同乘,穆澈甚至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于是撸起袖子要去找那个丫头的麻烦,结果无一不被穆澈的侍卫拦了下来,只能整日在闺房内自怨自艾。 如此过了一月,陆璃正绞尽脑汁找寻突破口,却突然听闻宁王府那个梨姑娘失踪了。 在五日前刚听到这个消息陆璃还雀跃了一瞬,当真是天助我也! 可惜陆璃没高兴多久,因为穆澈兴师动众在全城寻找名为苏梨的女子,甚至亲笔画像重金悬赏。 陆璃咬碎了一口银牙,决定破釜沉舟,站在西苑枯井边以死相逼,要晋阳侯叫穆澈前来相见,否则她就跳下去。 本来只是吓唬晋阳侯,谁知道井口青苔湿滑,陆璃威胁的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儿栽了进去。 之后侯府一阵忙乱,大夫说陆璃摔得很重,又是伤在头部,很可能永远沉睡下去。 晋阳侯有苦说不出,他堂堂世家侯爵富可敌国,却对自己的女儿无计可施。 说起这事,陆璃的奶娘林姑姑心有余悸:“我们小姐是有福之人,躺三天就醒了过来,下次可不要儿戏。” “嗯……不会有下次……”苏梨含糊其辞,莫名心虚,已经过去五天了么?林姑姑她们口中宁王府的那丫头不就是她? 宁王确实给她塞过几次点心,宁王总是一言不发让人心慌,她也不敢多问,只觉得点心很好吃。 左右她喜欢吃甜食,有得吃就很开心,何须深究为何? 而且她对陆璃准备找她麻烦这件事一无所知。 苏梨从书桌上拿起一张悬赏画像,寻人,赏银百两。那画像确实是她的模样,曾经的她,画得分毫不差。 原来,战功封王的宁王画功如此扎实。 只是画像的脸上有着不少抓痕,看来陆璃确实气得不轻。 看着看着,苏梨眼眶一热,还有人记得她,真好。 苏梨觉得可惜,她好想自己上门去领那一百两,但如今她顶着陆璃的皮囊,若上门与宁王说自己是苏梨,只怕是自寻死路。 不过好在陆璃是晋阳侯的千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也算是不亏。 这种好日子,能过几天算几天,直到陆璃回来。若是陆璃回不来了,她就替陆璃给晋阳侯二老尽孝,安安分分做一个千金小姐,绝对不去招惹宁王,不给晋阳侯二老丢人。 男人这东西,哪有锦衣玉食来得实在? 到了傍晚,丫鬟服侍着用过晚膳,引了苏梨去花园走动消食。 苏梨眯着眼睛,看夕阳把半个天都染上橘色,再一点点沉入山头,美不胜收。 正准备回屋,内院洒扫丫头给苏梨递了一张纸条:“小姐,这是吴越托奴婢给您的。” 苏梨不明所以,打开一看,上面用不算好看的字体写着一堆安慰之语,将陆璃夸得天花乱坠,说陆璃是得上天眷顾的人,既然她不喜欢穆澈的那个丫头,穆澈肯定会再见不到那丫头的。 “吴越是谁?” 翠柳疑惑道:“吴越是夫人身边王嬷嬷的儿子,十分仰慕小姐,经常托人递些赞美诗文进来,小姐不记得了么?” 吴越深知自己一介下人配不上侯府千金,除了写诗赞美之外没有其他举动,虽然陆璃看不上吴越,但每次吴越递诗文进来陆璃都颇为自得。 “摔了头,确实有些恍惚。”苏梨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丫头们不疑有他,前些日子有旁的公子哥儿为陆璃作诗,陆璃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看吴越递的纸条,按陆璃的性子忘了也在情理之中。 苏梨性子随和,听过也就随他去了,只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小魔女也是有人喜欢的。 回屋洗漱后,躺在舒适的大床上,不久便沉入梦乡,意外的好眠,只是梦里穆澈的身影挥之不去。 次日,苏梨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摇醒,耳边传来林姑姑焦急的声音:“小姐快醒醒!出事了!侯爷谋反败露,皇上下旨抄家来了!” “什么?” 苏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昨日都还风平浪静,怎么今日一早晋阳侯就谋反定罪了? 若不是掐了自己一把有点疼,苏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什么奇怪的梦境醒不过来。 掀开被子跳下床,还未穿戴整齐,房门就遭人撞开,身穿铠甲的士兵涌入,苏梨被推搡着来到前院跪下。 院中已经跪了数十人,全是晋阳侯直系,四面围满禁军,时不时有晋阳侯家眷被禁军从房间里拖出来加入其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阳侯陆建云私营党派蔑视皇威,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现削去爵位斩首示众,家财充公,直系株连,旁支流放。皇恩浩荡,女眷或未及十五岁者可免死罪,发配为奴,钦此!” 苏梨神情呆滞看着眼前情景,得此奇遇却只当了一天侯府千金,终于有了家人却一面诀别,今天之后,她又是一个卑微入泥孤苦伶仃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