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姑娘!” 随着男人的惊呼声响起,女子压抑的痛哼声也传过来。 易盛安脚步一顿,回过身去。 应该是走得太急的缘故,胡秀此刻跌坐在了地上。 粉色裙角染了灰,手也在撑地的时候磨破了皮。 胡秀痛得眼睛泛酸,圆圆的杏眼渐渐铺红。她咬着嘴唇抬头看向易盛安的方向,泪眼莹莹,格外可怜。 可她这副模样并没有让易盛安有半分感觉,倒是一旁看见她跌倒的男子赶忙冲过来,蹲在她身边想扶,却又不敢扶——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毕竟他家里还有个女霸王。 不敢扶,真不敢。 可这姑娘真惹人怜惜啊,明明是泫然若泣的可怜样子,他看着却感觉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酥麻得很。 男子露出尴尬又纠结的表情,虚虚扶着,关心的问她如何,感觉怎么样。 易盛安见有人照看她,本欲直接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他娘让他稍稍照顾一下表妹,顿了顿脚往胡秀走去。 见易盛安走过来,胡秀痛得皱起的眉头微微松了开,脸上也带了点欣喜,唇角浅浅勾起,眼底充满了期待与高兴。 看来表哥也是关心她的,早上只是因为男女有别才那般冷漠。现在她不小心伤了脚,表哥就立刻回来了,他还是在意她的。 胡秀心里喜意一番一番的往外冒,让她都忽略了脚踝和手上的刺痛。 易盛安刚走到胡秀身旁停下,蹲着的男子就站起了身。 他看了看胡秀,又看了看易盛安,抱拳叫了一声“易少爷”,颇为尴尬心恻。 看这姑娘的眼神,两人认识的?他刚才蹲着的时候没做什么事吧?易少爷会不会误会什么?会不会以为是他把人推倒的? 顺势想起前些年易盛安把人踹进湖里的事情,男子就是一阵颤抖——那人不过是拉了拉那丫鬟的辫子,就被易盛安踹了。现在这姑娘泪眼朦胧的可怜成这样,他会不会被揍啊? 越想越有可能,男子又急忙道:“方才我见这姑娘踩到菜叶跌倒,心急之下才过来看看!” 说着,他瞄了一眼易盛安,“既然易少爷与这姑娘相识,那我也就不逾越了,告辞!” 作势要走。 这下胡秀也尴尬了,也哭不出来了,红着脸瞪了男子一眼。 说这么清楚做什么?菜叶这种东西有必要提吗?且说这大街上的,怎么会有菜叶?果真是乡野小镇! 胡秀又怒又气,面上却作柔弱表情,唤了一声“表哥”。 快来扶人家啊,地上好烫好脏。 一想到脏,胡秀心里开始泛恶心,都想自己起来了。 也许是她的眼神有了效用,易盛安看向了她。 见到她仰着头满眼含泪的样子,易盛安本欲打算将她扶起来,但和她一对视,只觉得心里止不住的烦。 刚松开的眉头又蹙在一起,易盛安扔了扶她的念头,对着那欲离去的男子道:“去易府叫人过来。” 也不用礼语了,可见他到底有多不耐。 男子愣了一下应声离开,胡秀则懵了。 她看了看离开的男子,又看向站着没动的易盛安,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表哥……”她又喊了一声,差点绷不住这柔弱的声线,“秀儿脚好疼……你能扶秀儿起来吗?” 一个女子都这么说了,不给点反应? 易盛安抬头看了看日头,回道:“疼就别起来了,坐着别动。” 他越看胡秀越想起郑婉,根本不想给她好脸色看。当初郑婉也是这样柔弱模样,让他觉得自己付出十分疼惜都不够,生生的做了二十年的良夫。 白费了他付出的心血! 这胡秀虽然柔柔弱弱的好像大家闺秀,他却忘不了小时候她拿针扎她贴身丫鬟的样子,那时她还理直气壮的对她说下人有错就要罚,是天经地义的! 天经地义?嘁! 他真想回家问问他娘,这样的人需要他照顾?真以为她是朵娇花? 易盛安轻嗤一声,见不远处胡秀的家仆正快速走过来,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胡秀被他那句“坐着别动”噎得不行,愣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等他走出去好远,家仆扶住她,她才反应过来脸色一黑,捏紧了手帕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混账!” 将胡秀抛之脑后,易盛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稍稍思考了一下去处,钟廷跟他爹去了城里,唐才孟在给他娘看铺子,都不在,还是去吴府吧。 一想起吴主簿拉着他到亭子里坐下斟茶聊趣的情形,易盛安就忍不住一叹气——任重道远矣! 到了吴府,经小厮通报后,易盛安进了门。 不出他所料,吴主簿正在凉亭里小憩。老人家躺在榻上,时不时挥一下蒲扇,悠闲得紧。 待易盛安走进亭子坐下,他才睁开眼。 “小子又来叨扰了。” 易盛安笑着道,熟练的拿起壶给吴主簿斟满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吴宏放下蒲扇坐起身,笑眯眯的端过茶杯,“老夫还以为你不来了。” “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易盛安道:“不知老爷子今日是否能告知一二?” 吴宏笑,摇着头道:“年轻人就是急。” 他喝下一口茶,“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沉稳了不知多少……” 吴主簿面上露出缅怀的神色,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根本没想过自己直接切入主题也能作为吴主簿回忆往昔的话头,易盛安抽着嘴角心里叹气,无奈的端起茶杯,作聆听状。 时不时点头附和,易盛安只觉得,今天大概也一无所获了。 老爷子从沉稳这一茬说到自己考举有多艰难,易盛安听着听着,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前老爷子说的都是自己中举之后的事情,倒从没提及过中举之前。 “……你还记得《礼义》正礼篇的纲要吗?” 吴宏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易盛安一怔,想了想回答:“敬人,尊贤,不闻低促,不话垢辱,不……” “行了行了,没让你背!” 吴宏摆手制止易盛安继续念下去,扬了扬杯子示意他倒水,继续之前的话道:“当年老夫背《礼义》背到试期临近,不也丝毫不急?” 他摇头晃脑着,脸上全是得意。 易盛安无奈点头,“是是是。” 随声应付着,易盛安弯腰倒茶,没看到吴宏深深的凝视了他片刻。 等茶斟满,吴宏将之一饮而尽,抹了一把额上薄汗继续道:“这科举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他咂咂嘴,“古设科举一试,本意是招贤纳士,寻治国之才,规治天下。但没曾想到,如今的科举竟成了脱贫弄权之路,人人都想凭这条路走出个康庄大道!” “可现在这些学子哟……才无几两,欲却如水溢井噫!” 听到这句话,易盛安端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吴宏。 此时吴宏正凝视着他,苍老的面容上沟壑纵横,眼却亮如朝日,其中全是时间沉淀出的睿智。 和他对视,易盛安心中竟生出一抹无处躲藏之感,仿佛他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看得透亮。 易盛安没有接话,表情微变。 吴宏的视线划过他稚嫩的脸,道:“你易家乃尧度首富,你为易家独子,富贵荣华自小就有,为何想要走上科举这条路?” 吴宏打了几日太极,终于愿意正面谈论。然而现在,易盛安却没办法接下去。 他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心有怨恨想将那两人踩在脚下碾压?还是说自己担忧有人觊觎他易家,想护自家周全? 他看着吴宏认真的表情,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得到回答,吴宏脸上露出了失望。 易盛安接连数日登门求疑,他也观察了他数日。几日下来,他觉得易盛安并不像市井谣传的那样愚顽,相反的却很灵性,学东西很快,做事也很认真。 原以为是个顿悟忧心天下的孩子,却不曾想…… 吴宏微微叹气,想结束这个话题。 见到吴宏这样,易盛安觉得此时自己不说点什么,从此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信息了。 略微沉吟,他开口道:“一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对我说,入科举路方得家中太平,”他苦笑的抿了抿唇,“本来我是不信的,但之后接连几日我都梦见亲亡家散,恐惧之余,不得已而信之。” 易盛安说着,就想到了郑绍阳,表情更加真挚了几分。 吴宏见他不似说假话,表情柔和了些。 梦,有人信,有人不信,他不能替人做决断。 起身给易盛安斟了杯茶,他叹气道:“你这样的我倒是不知如何判定了,也罢!” “你既然在我面前提科举,那我少不了要叨唠几句。” “既然选了这条路,不论是为梦还是为其他什么,占了这位,就得担起这责任!他日你若踏上仕途,必要忧国忧民,以照看民生为本分!” “可能应我?!” 吴宏不怒自威,此刻的他就是个关心平民百姓的人,心系天下! 易盛安被他影响,内心的狭隘阴暗之处竟像受到了洗涤一般,骤然觉得自己昔日的想法都太过自私! 心中震动,他肃然了表情眼神,庄重抱拳躬身道:“易盛安谨记于心!谢先生教诲!” 吴宏面含欣慰,拍了拍易盛安的肩膀连连呼好。 待两人再坐下,吴宏出声:“户籍之事可以解决,只需有一样东西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