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父亲一直沉默不语。
若王嬷嬷所言为真,父亲突然从嫡长子变为外室子,从小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母亲却成为杀母仇人,父亲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
若王嬷嬷所说为假,那么这一切便是老太爷和柳姨娘死前所设下的陷阱,为了制造矛盾,为了老太太有所顾忌不敢大手大脚折腾二房三房,竟然捏造出如此子虚乌有之事件。这十几年来,亲眼看着父亲遭受老太太的折腾冷艳,亲眼看着这对母子关系越演越烈,却只字不言,作壁上观,说不定心里还不知如何偷着乐了。有如此心狠之父亲,如此不辨亲子之母亲,父亲又当如何面对?
因此不论是哪一种结果,似乎对父亲来说,都是一记重拳。然虽说如此,但这一步已经踏了出去,只能往前,无法回头。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行驶,父亲不说话,我与兄长也不敢开口,车厢内安静地让人压抑。不知过了多久,天幕降临之际,我们回到了苏家。
我与兄长跟在父亲身后下车,父亲站立于府门前,抬头仰望着据说为先祖当任帝师之时,厉宗皇帝亲自书写的“杖朝硕德”的牌匾。
良久,父亲才开口道:“此后查证之事,我亲自来办,你二人都不许再插手!尤其淮儿!从明日起,我重新给你设立功课!”父亲回身,声色俱厉:“听到没有?”
我与兄长均唬了一跳,忙低头应是。父亲走后,兄长长声一叹,我连忙安慰:“父亲大概是怕若此事是老太爷的手笔,以我们如今的手段恐对付不过老太爷。”
兄长低着头,“不是我们,是我。”
我笑着挽了兄长的胳膊:“严父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父亲对你严厉,也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父亲是想宁可现在对我狠一些,严一些,也不想我日后对上别人出了纰漏,被对方抓住要命的把柄。”
回府后,我们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母亲询问我三人去哪儿了,也只答街上转了一圈。母亲没往深处想,也就过去了。
饭后,母亲与父亲说:“下个月,了尘大师在香山寺开道场。我打算带黎儿过去。”
香山寺,了尘大师?难道就是那位住持吗?
我心下一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却尖着耳朵去听父母说话。谁知被父亲赶了出来。我无奈离开,却留了个心眼,转了一圈跑到门帘底下。我也知偷听不好,可明显父亲神色有异,又事关香山寺,或有线索也未可知,我哪能不心动。
只听母亲说:“了尘大师云游四方多年,如今回来香山寺也不知会呆上多久,平日里香客去寺里烧香祈福,他都是不见的。难得这次公开开设道场,机会难得,我怎么也要带黎儿去一趟。当年他给黎儿批命的那些话,一点点全应验了,我”
父亲安慰说:“你多心了!不过是个批言,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何苦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呢!你也莫太当一回事。”
母亲急迫起来,“我怎能不当一回事!黎儿出生之时,他曾言黎儿命格尊贵,乃是凤凰之姿。但却会半生波折,屡遭大难。离得最近的,便是三岁时,会被亲父射杀!便是侥幸活得性命,也将于与父母离散十二岁上又有一水劫。这一切乃都是凤凰飞天前苦难。倘若这些都过了,归得家来便可一飞冲天。她命宫中藏有天下星盘,得之可得天下。但良人难寻,需得慎之又慎。选对了,一生尊贵无忧。选错了,即使母仪天下,也是过眼云烟,活不过二十二岁!苏家也会覆灭。”
我心下十分惊讶,对比前世,岂非是一字一句全都应验了吗?前世死前在冬日,彼时我刚好二十二岁,就差三天便是二十三岁生辰,然而却等不到了。
我小心挑开一脚门帘,只见父亲揽着母亲,“好了好了,不过是方外术士胡言乱语罢了。”
“胡言乱语?你不过是为了安抚我吧。若你不信,当年黎儿失踪,战场那么乱,多少人寻不到尸体。大家都说黎儿已经没了,你为何死活不肯给她立牌位!后来这些年里,你派了多少人暗地里去找了尘大师,你以为我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黎儿出生的时候,你爱之如珍宝,当时你恐怕是当真不信的。不只你不信,我也不信。即便黎儿有劫难,你怎么会亲手杀黎儿呢!可结果呢结果果然是你杀了她!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怕,一来担心黎儿,二来更担心了尘的批命!”
父亲颤抖着手死死将母亲搂住,可即便是我也能看出父亲压制不住的恐惧,“不会的!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什么?得之可得天下,这样的话传出去,黎儿该怎么办!黎儿才十三岁,我们好容易失而复得,多年几年也无妨。但你为何如此匆忙想为她在这届科考的举子中择婿!不过是想着若黎儿真是凤宫之命。如今能选的也不过是诚王和燕王,可这两位都不是能选之主。你害怕啊!是吗?苏长青,你比我还害怕,却用方外术士,胡言乱语来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