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后听了,叫进来一问,原来是乾清宫一个二等太监,名叫魏德贵的,常有人叫德贵儿。皇后听他说康熙有请,笑道:“方才太子还说要和大阿哥去看皇阿玛呢。整好。”又问,“如今圣上可忙?若是有大臣们在,本宫就带着几个阿哥等一会儿。不能误了国事才是。” 魏德贵急忙陪笑,“回主子娘娘,方才倒是有几位大人在上书房陪着万岁爷议事。不过奴才来那会子,贵主有事求见万岁爷,奴才见几位大人出去了。” 皇后看一眼惠嫔几个,点头道:“不耽误国事就好。”顿了顿,又问,“圣上今日翻了宜嫔的牌子,她可是去了?” 魏德贵躬身回话,“回主子娘娘,奴才来坤宁宫的时候,并没见到宜主子的轿子进乾清宫院子。” 皇后沉吟一刻,对魏德贵说道:“既如此,你先回乾清宫伺候圣上。本宫这就和太子、大阿哥们前往。” 魏德贵行礼告退。皇后带笑吩咐惠嫔、荣嫔:“叫奶嬷嬷们跟着,本宫带太子和两位阿哥去乾清宫看望万岁爷。”惠嫔、荣嫔急忙应了。 皇后看郭络罗贵人怀里抱着皇四女恭谨坐着,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也叫她吩咐奶嬷嬷,抱着皇四女一同前往。 郭络罗贵人喜不自胜,急忙跟着惠嫔、荣嫔到一旁吩咐奶嬷嬷、宫女太监不提。 一时宫人抱着太子,牵着大阿哥回来,皇后便坐上轿子,带着四个孩子,身边一帮人小心谨慎伺候着,款款向乾清宫而去。 从坤宁宫东暖阁出来,过交泰殿东院,一行人穿过龙光门,便到了乾清宫东殿昭仁殿前。魏德贵正在殿门外守着,老远见皇后下轿子,一手牵着太子,一手拉着大阿哥,身后跟着两个奶嬷嬷怀里抱着三阿哥、四公主,急忙小跑下台阶,躬身行礼问安。 皇后笑着问道:“圣上可是在忙?若是不忙,你就去通报一声。” 魏德贵急忙笑答:“回主子娘娘,万岁爷方才就传出旨意,主子娘娘来了,直接请进来就是。” 皇后一笑,“还是要通报一声,就说皇后带着太子、大阿哥、三阿哥与四公主来了。” 魏德贵急忙应是。打个千儿,扭头又往昭仁殿奔。皇后拉着两个孩子,领着众人,款款而行。 不过几步功夫,就有太监总管三毛子托着佛尘快步出来,满脸堆笑迎上,口里请安,躬身请皇后、太子一行入内。皇后笑道:“圣上可是用过膳了?”一面款步抬脚上台阶。 三毛子急忙与魏德贵一左一右,护着太子与大阿哥上台阶,一面小心回话:“回主子娘娘,主子爷方才用过午膳了。这会儿,正跟贵主说话呢。” 皇后早知佟贵妃在,脸色不变,依旧牵着两位皇子的手,迈步入内。进了大殿正屋,几个宫女行礼问安,印着皇后等人再过一道门楣,便是康熙日常与后妃相处之所。皇后抬目观瞧,康熙正歪在东面炕上,佟贵妃坐在炕沿儿上,正在剥瓜子儿。二人之间炕桌上,已经摆了大半个碟子的瓜子仁儿。看见皇后进来对康熙行礼问安,佟贵妃急忙下炕,对着皇后恭谨行礼,言语中似乎带着几分慌张害怕。 皇后往日最烦就是她在康熙跟前这副做派,在后妃面前端庄高贵,在康熙面前小鸟依人,那是后妃行事风格。可没道理碰见帝后同在的场面,就一幅受大妇欺负的小妾模样。摸着良心讲一讲,皇后什么时候委屈过这位了? 皇后刚要开口讽刺几句,就觉手里一松,太子奶声奶气对着康熙与佟贵妃请安。另一边大阿哥也跟着请安。大阿哥见佟贵妃次数不多,架不住他亲娘回宫后偶尔小声埋汰。因此,听太子说是贵母妃,大阿哥心里就明白,这就是惠嫔嘴里那位惯会矫情的佟贵妃了。 等一番请安完了,佟贵妃请皇后上坐,正是方才她给康熙剥瓜子的地方。皇后笑笑,低头对太子和大阿哥说道:“快上去坐好,你们贵母妃把瓜子都给剥好了,快谢谢贵母妃。” 两个孩子谢过佟贵妃,争先恐后爬到炕上,笑呵呵伸手抓瓜子仁儿。康熙瞧太子出去半天,脸色红润,跟大阿哥兄弟俩又和得来,笑着劝一句,“慢慢吃,别噎着了。”说着,把碟子往两个儿子跟前推推。 大阿哥一面给自己抓,一面不忘分给太子两把,嘴里还道:“好吃,好吃。” 说得佟贵妃红了眼圈,拿帕子抹抹眼角,道:“大阿哥吃苦了。” 康熙听了没说话,皇后只觉腹内火气压不住。谁知大阿哥举着手里瓜子仁儿开口道:“不苦,香的。”说完,对佟贵妃又说,“额娘不让多吃,说上火。还是贵母妃好,剥了这么多。”说着,又伸手抓了两把,一把给太子,一把留给自己。太子安安生生坐着吃自己的,大阿哥倒好,一面招呼太子,一面挥着小手,非要叫奶嬷嬷给四公主也抓一把。 皇后抿嘴,柔声问贵妃:“这个月,各宫的月钱都发了吧?” 佟贵妃急忙委屈道:“都已经发了。主子娘娘吩咐,臣妾怎敢怠慢。” 皇后点头,神色愈发柔和,“那就好。眼看就要过年了,别的不说,几位小主子的衣服都要准备好。吃食上也要尽心。” 佟贵妃听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恨不得淌下泪来,躬身委委屈屈应了,站在一旁不吭。皇后气得直想磨牙。想当初,仁孝皇后在时,她也是贵妃待遇,碰见帝后二人,何时不是端庄大方、应对得体,一身风度威严,对得起贵妃二字,就是仁孝皇后对她多加忌惮,也不得不叹一句,自己不如钮钴禄姐姐。偏偏眼前这位,不见康熙还好,一见康熙,就跟甘蔗似的,咬牙也要拧出水来。她倒是说说,上到皇后,下到嫔妃,哪个给她委屈了?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给谁看?自然是给康熙看的。对于后妃之间那点儿计较,康熙不能说一清二楚,却也心知肚明,面上,却偶尔也要哄一哄,好得个齐人之福的情趣。更何况,眼前这位,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平日里难免偏袒一二。只是,今日心情不好,又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康熙提不起几分逗趣之心。叫来太子奶嬷嬷,嘱咐她好生照看太子和大阿哥,便打发几个孩子到弘德殿太子日常起居处玩耍。看几个孩子连同奶嬷嬷一行出了门,康熙正色对皇后道:“今日请你来,是为早上翊坤宫一事。” 皇后心中早已料到,便挨着炕沿儿,坐到康熙身旁,指着方才太子们玩耍的炕头儿对佟贵妃点头,接话道:“臣妾听贵妃说,她早已命人出宫查看,想必,是有了结果。” 佟贵妃委委屈屈顺着皇后的手指坐了过去,一半儿身子挨着炕沿儿,一半儿站在地上。听见皇后这么说,急忙站起来回话,“正是,今日打从主子娘娘宫里出来,臣妾回到景仁宫后,外头传来的消息。因为事关重大,故而臣妾直接来的乾清宫。还请主子娘娘责罚。”说完,竟然飘飘然跪了下来。 皇后忍者胸中愠怒,抿嘴儿笑着,款款站了起来,伸手一捞,把佟贵妃捞起一半儿,一面拿侧脸对着康熙,道:“好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是贵妃,又得了我的懿旨,协理此事。既是事关重大,难免会涉及前朝,到乾清宫来,自然更加合适。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话,咱们姐妹,哪里当得如此。若是传了出去,还道咱们后妃不和,岂不白白惹人笑话。” 说着,挽了佟贵妃的手,亲亲热热的,就那样半捞着送回炕沿儿上。 佟贵妃弯腰了半晌,就听皇后一通废话,早觉得腰酸,借势站了起来,笑着坐回去。 皇后这才重新坐好,沉声问康熙:“如今正值撤藩关键之时,朝内朝外,不容一丝闪失。圣上叫妾前来,是否就是因为贵妃所言之事,涉及民心向背?不知有什么是妾等能帮上忙的?” 康熙看着皇后一笑,“皇后问的正是,不过就是个奴才不想活了。要论起来,此事说大不大,却险些伤了朕的龙嗣。然而,外头传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兰香,是因为家里男人随军征战云南死了。家里的几亩地也叫正白旗给圈了。” 说完,康熙眯着眼,对佟贵妃道:“朕累了,你接着说吧。朕眯会儿。” 佟贵妃应是,一面起身,命人端了炕桌下去,扶着康熙靠着迎枕歪好,一面接着道:“说是那家女人没了男人,连地也没了,觉得没了活路。便在家里一起了悬梁了。”说完,叹息一声,捏着襟前帕子,按按鼻子。 皇后垂眸叹一声,低声问道:“宫里头宫女全都是咱们八旗选出来的。那个兰香,好歹也是正红旗出来的丫头。家里纵然男人都没了,一时朝廷没顾上抚恤,她家的地也是归在正红旗里。怎么又给圈了?难不成,圈地还有跑到咱八旗圈的不成?” 不等佟贵妃答话,皇后又说:“能拼着一死,到圣上与本宫跟前撞墙,想必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咱们八旗,祖上大多打猎为生。入关之后,圈地也是赁给汉人耕种。什么时候,土地反倒成了压倒旗人的稻草?” 佟贵妃张嘴想说话,皇后不理她,扭头看康熙,“圣上,妾身命人去查问兰香并内务府兰香那届宫女进宫档案。想必,就快有消息了。只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宫外情况如何,妾身正位中宫,不好直接查询。还是要劳烦圣上。” 康熙点头,“皇后所虑极是。”若兰香家人真如贵妃所言死绝,兰香撞墙一事可以理解。只是,正如皇后所说,旗人,什么时候落魄到了一家子因为一块地就要死了?更何况,没有圈地圈个二回,把已经是旗人的地再圈的。此事,必有蹊跷。一个兰香撞墙不可怕,怕的是,有更多的宫女做出更激烈的举动。就在这乾清宫里,明朝不就有位皇帝差点儿被宫女勒死?今天那个兰香,刚开始一头要撞的,可不是门前狮子,而是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