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吴笑慈点了点头。 现代人都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尤其是伴随着互联网长大的一代,大多习惯隔着屏幕交流,一旦没有了那道电波,即使是相熟的两个人也会觉得不自在。更何况吴笑慈还是第一次和这位“白主编”见面,而且还是在比肩接踵的公交车上。 “呃,那个......白主编。” “白朗。”男人开口。 “哦好,白朗。”吴笑慈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男人比她高一个头,她说话的时候需要半仰起脑袋,“您看明天我们订什么时候的车票比较合适?” “不用订票,我开车。”白朗看着窗外,眼镜片上是车辆和树木在不断倒退,“去万溪村要火车转汽车,进山还要租当地人的黑车,太麻烦,而且不安全。” 吴笑慈眨眨眼:“您去过那儿啊,怎么感觉这流程这么熟练呢?” 男人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出,让她失神了一秒。 从声音听,眼前这位“白主编”应该是个沉稳仔细的。吴笑慈暗自庆幸,这样的人和自己一起,这次采访任务看来能顺利完成。 “那穷乡僻壤的地儿,谁去啊。” 下一秒,吴笑慈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这熟练的儿化音和玩世不恭的挑眉,和“沉稳”“仔细”二字沾边? 一定是车上太挤了,自己听错了他的语气。吴笑慈这么催眠自己。 她勉强扯扯嘴角,说:“不会吧,我查到那个万溪村还是个旅游景点来着,而且还有宋春生这么个名人效应,想脱贫应该也很容易吧?” “指望着外人带来财富,活该他们一辈子穷。”白朗脸上云淡风轻,嘴上却一点情面都不留,“明明有景点却不利用,这么多年就想着怎么装穷骗国家的扶贫基金,越装越穷。” 吴笑慈:“......这样说不好吧,那个地方地形确实不太方便人进出,可能有旅游资源也不好开发。” 白朗低头,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吴笑慈,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吴笑慈不自觉地挺了挺胸:“16年。” “怪不得。”白朗收回眼神,继续看向前方。 吴笑慈憋了一口气,很想问问他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有种预感,答案可能是自己不想听的,于是犹豫再三,话好几次到嘴边,都被她忍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直无话,吴笑慈低头玩手机,白朗也戴上耳机,把自己和车上的纷扰隔离。 直到下车,两个人也再无交流。 = = “爸妈,我回来了。” 吴笑慈进门,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她打开灯,走进客厅,弯腰捡起茶几上压的字条。 【小慈,我和你爸去北京看小义,两周后回来。周末赵阿姨儿子从美国回来,你们一起吃个饭,顺便把桌上纸袋子里的东西捎给赵阿姨。】 吴笑慈拿起纸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本织毛衣的针法书。这些书她记得是上个月她母亲和赵阿姨一起结伴买的,一人一本。 她扫过“儿子”两个字,扯了扯嘴角——醉翁之意不在酒。 走进卧室,弯腰从床下面找出旅行包打开,一边往里面扔东西,一边掏出手机。 “赵阿姨吗?我是小慈。” “我妈去北京了,给我留了张字条,说有本书让我捎给您,但是我下周要出差没时间,不如您把地址发给我,我给您快递过去。” “呃,不着急吗?” 吴笑慈费劲从衣橱最下面抽出压箱底的冲锋衣,坐在床上微喘。 这个粉色是不是太装嫩了? “那要不等我妈从北京回来,咱们再一起约着吃个饭吧。” “好,那赵阿姨再见。” 手机随手一扔,吴笑慈也跟着一头扎进被子中。 不想相亲不想上班不想出差不想去山里! = = 第二天一早,她背着自己硕大的旅行包,带着遮阳帽,穿着冲锋衣出现在和白朗约定的路口。 一辆黑色的越野从她面前开过,行出五十米又倒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白朗打开门走到她面前,站定。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里面是普通白T恤,同品牌运动裤,球鞋。金边眼镜依旧架在鼻梁上。 他从头看她到脚。 “你是哪个夕阳红旅行团的大妈?我记得你的资料上好像写得是25岁。”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嘲讽,反而像是在认真的质疑她的装扮,“要不要再给你面国旗拿着?” 吴笑慈知道自己现在粉色冲锋衣旅行包袋子还捆在腰间的打扮确实有些怪异,但被这样一个男性如此直白地嘲笑自己的打扮,还是觉得心情有些不爽。 “我平时不太穿运动衣,这件外套还是大学时候买的。”她把自己的旅行包放进男人的后车厢,然后爬上副驾驶座。 “白....呃,白老师。”吴笑慈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直呼男人的名字,“我今早发给您的采访提纲您看了吗?” “还没有。” 白朗把眼镜换成墨镜,拉下遮光板,启动车子。 吴笑慈点头:“那我念给你听,您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吧。” “先不急。” 白朗目视前方,“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有件事还是要说。”他顿了一下,“你准备的采访提纲可能用不上了。” 吴笑慈一愣:“为什么?” “丰野新闻的记者上周去万溪村采访,但是被宋春生当面拒绝。” 吴笑慈“啊”了一声,有些懊悔:“居然还是被人抢先了。” “宋春生拒绝给他提供住宿,也不允许村里的其他人收留他,他在村口的破房子里对付了坚持了三天,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白朗看向女孩,她手里的采访提纲很厚,他扫了一眼,粗略估计应该有二十几页。 一晚上做到这个程度,估计是熬了个通宵。 “这么不近人情吗?”吴笑慈再看向自己的采访提纲的时候,最初满满的信心也开始一点点消退。 “采访她难免要涉及十一年前的案子,虽然她自己不说,但不一定希望别人提起。”白朗说。 “唔。” 这涉及到稍复杂的心理问题,吴笑慈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采访的这个对象,确实应该在这方面更加注意。 “所以,我们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男人的声音比刚才微微下压,“车程大约四小时,趁这段时间补个觉比较现实。” 出师未捷身先死,吴笑慈哪还有心思休息? 白朗回头看女孩,发现她不知道时候拿出了电脑,正闷着头修改自己的采访提纲。 男人表情未变,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前方。 = = 一路停了三次服务区,一共四个半小时,黑色越野车终于驶入大山。 吴笑慈靠着车窗看外面,那险峻的盘山公路让她忍不住有点腿软。 “这里好危险啊。”她忍不住感叹,“我看山脚下也有空地,为什么不搬下去呢?” 她看过很多万溪村的资料,发现除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案子,除了每年固定出现在贫困村的名单上,关于这个村子的其他报道竟然少的可怜。 如果不是这次宋春生重新在网络上火了一把,万溪村可能还会继续沉寂下去。 白朗打开了车窗,微凉的风吹进来,把吴笑慈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 过了盘山公路,还有一段山路,吴笑慈在颠簸中咬着牙发誓,这次采访一定要采访到宋春生,否则都对不起她这份折腾。 下午两点半,两人终于看到了写着“万溪村前方300m”的广告牌。 悬在半空中的广告牌从山壁上伸出来,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让海报上的字褪色变形,铁架上也布满斑斑锈迹。 小村在半山腰,看到房子之后车子就不好再继续开进去,于是两人背着包下了车,白朗看上去还算神清气爽,但眼下也有几分疲惫,吴笑慈则是一张脸煞白,活像是只剩半条命。 这村子不大,大部分都是老式砖瓦房,村民们的穿着也十分简单,手上或是拿着农具,或是三三两两坐在门口。两人走过的时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这两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外人?” 吴笑慈听见一个中年妇女操着浓重的口音和身边的人抱怨,“都是那个宋家闺女带来的,一辆辆小汽车停在门口,还让不让人出去了。” 她闻言和身边的男人对视一眼,然后放慢脚步走上前,问那位中年妇女。 “您好,请问宋春生的家是几号啊?” 那个中年妇女似乎被吓了一跳,刚才颇有些泼辣的语气也收了收,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她现在应该不在家里。你们顺着往前走,看到一个红色的小楼,那是我们村委会的办公室,她在那上班。” 吴笑慈微笑道谢。 两人顺着中年妇女指的方向走,每走几十米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二层小楼,铁门大敞,门的两侧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不过还没等两人往里走,就被后面一道声音叫住了。 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请问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