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最后的这句话虽短,但气势却是强劲十足,让此刻正要出门的两个人脚下各自一顿。 陶沝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宜妃这会子并没有在看她和九九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自顾自地低头品茗手里的那盏茶,面色也平静得仿佛她之前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话。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宜妃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暗含深意的话来。虽然这话表面看来似乎是说给九九听的,但实际上却也是在说给她听的。难道说,宜妃已经洞察出了她内里的那点小心思? 满含疑惑地掀帘出门,九九那厢已经站在外边走廊上等她了。八阿哥和八福晋两人也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八阿哥立刻朝九九点了点头,并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便拉着八福晋先行离开了。 陶沝猜测九九此番定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于是静静立在门边没动。九九目送八阿哥等人离开,这才回过身来目光幽幽地睇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飘雪,再次朝陶沝伸出了手。 陶沝滞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这时候,等在一旁的小厮毛太殷勤地递上了手里的伞,九九接过,将伞罩在两人头顶,拉着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洁白如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红墙绿瓦,掩住了庭院宫道,几乎将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牵着陶沝在这片白茫茫中缓缓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但可惜问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至极:“遥儿,你……果真已经想通了吗?”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复又低下头:“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实都无所谓吧?反正,即便董鄂现在说我和她之间最多只能留一个,九爷应该也还是会坚持娶她的吧?” “遥儿,你——”听到这话,九九牵着她的手立马一松,他顿住脚步,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微沉,郑重起誓:“爷知道你不喜欢她,可爷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爷终究是为了你好,她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了你的……” 是吗?真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虽说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不受皇帝宠信,也没有索额图麾下权倾朝野的势力,但至少目前也是个正黄旗满洲都统,对八爷党来说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所以,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拉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她却不是当中那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筹码!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问:“能想出那种方法借机上位的人,九爷真觉得她会在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安于现状么?”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当即一愣,继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刚才说过的话,半晌才回道:“爷可以答应你,等她一过门,爷就将她送去别院安置!这样……” “九爷这样做,八爷他们不见得会同意吧?”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八爷和阿玛到时候都不同意,那九爷又预备怎么做?”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再补充一句,“何况,皇上那边肯定也说不过去——虽然只是纳一名妾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怀孕之身,倘若刚进门就将她送走,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您觉得,皇上那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是怪九爷您薄情呢,还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捏着伞骨的手隐隐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天上的飘雪:“其实,董鄂心里明白的,阿玛宠的人是她,所以九爷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让彼此间这层关系变得更为牢固,而阿玛从此也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爷这边……至于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虽幸得九爷垂怜,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对阿玛产生多大影响,也无法为九爷带来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爷若真要笼络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较有利的……” “遥儿,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嘴巴张了张,却又半天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仰起头,面色平静地久久凝望着他,用那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语气接茬继续道:“只是,董鄂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更别说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认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九九没有漏掉她此番隐藏在话里的深意,面色再度一沉,道:“你究竟想怎样?” “董鄂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还想再继续留在额娘宫里罢了!”陶沝依旧从容应声,全然不顾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至少,有额娘看着,董鄂出不了什么大事……”顿了顿,迟疑地再添一句,“不然,九爷让董鄂住到别院或寺里去也是可以的……” “够了!”九九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强行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口气生硬无比。“说到底,你就是不愿跟爷回府,对吧?” 陶沝抿抿嘴:“不是董鄂不愿回去,而是九爷您想必也清楚董鄂的性子,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无数麻烦,万一回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董鄂肯定又脱不了干系……九爷就不怕董鄂因为看她不顺眼而做出什么心肠歹毒的事情吗?” “哼!”九九闻言冷笑,“你真是原先就这么讨厌她?还只是因为当初是她连累你代嫁?”停一下,语气更加重了几分,“你嫁给爷,就真的有那么不情愿吗?!” 吔?! 陶沝没想到九九会联想到这层意思上来,一时不由地愣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位素秋侧福晋曾跟自己说过,原先的衾遥是笑着嫁给九九的,所以,她不可能是不情愿!可是,衾遥毕竟也是因为此事才香消玉殒的,所以真要让她对衾璇这位始作俑者摆出好脸色,她好像也做不到…… 见她一直沉默,九九那厢似乎误会了陶沝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径自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扔下陶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陶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九九远去的背影发愣。内心五味陈杂——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当中的缘由,还有衾遥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小厮毛太这时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跑了上来,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特别放慢脚步饱含深意地扫了她一眼,似是想说服陶沝跟他一起去追九九,但可惜的是,陶沝并没有正面迎向他投去的视线,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避了开去。 毛太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这会子应该是绝对无法劝说陶沝与自己同行的,当下也只得放弃开口劝说,独自追着前方的九九离去了。 雪越下越大。 陶沝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火红色狐皮斗篷很快就被染成了银白色。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晋——” 小丫鬟芷毓不知道打哪儿突地冒了出来,将手里的伞迅速撑到了陶沝的头顶。她循着陶沝的视线眺望了一眼前方空空的宫道,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九爷人呢?您该不会又惹九爷生气了吧?!” 陶沝闻声转头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芷毓,你也觉得福晋我今次一直不肯回府,是在跟九爷闹别扭吗?” 芷毓赶紧低下头,口中嗫喏道:“奴婢……不敢!” “呵——”陶沝再度自嘲地一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有一天还是会物归原主的!这是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福晋?”芷毓觉察出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不太寻常,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您这话何意?” 陶沝冲她展颜一笑:“无意!只是突然明白了‘命中注定’这个词儿的真正涵义罢了!” 人是争不过天命的! 或许那位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衾璇才是命定的九福晋,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做什么,也阻止不了九九要娶她…… “福晋?”芷毓听得满脸迷惑不解,正想开口追问,陶沝那厢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