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天极冷,哪怕衮冕厚重,也挡不住那丝丝入骨的寒意,可这些,魏潋已经不在意了,毒素在胸腹中肆虐,利刃一般,将那颗不堪负荷的心,划得千疮百孔。 即便如此,魏潋依旧坐的端正,这是他的尊严,分不清是作为一个皇帝的,还是作为一个兄长的。 兄长,魏潋自嘲一笑,对他而言,如今再提起这个词只有讽刺。 未过多久,殿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魏潋不必费什么力气,便能在里面寻出那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他更知道,这脚步声的主人,一定会端着最高雅的姿态进来。 他看着殿门,不过几息,便见来人迈了进来,最先入目的不是她镶珠嵌玉的锦履,而是她层层堆叠在脚面上的,绣着梅花的绯色衣裙,恍如当年他从弘农回来,匆匆去见她,却见她立在梅树下,纯澈夺目。 或许从那时起,他们便不复以往了吧。 到了这一刻,魏潋突然觉得后悔了,他心绪杂乱,再也看不得她若无其事的笑,推翻了桌案,坐在一地狼藉中,听着她作为胜利者的筹谋和……抱怨。 魏潋听着,只觉力气流逝的越发厉害,他再也撑不住,脊背佝偻下去:“我懂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罪大恶极,是我逼你,对吗,阿熙?” 他说罢,一口血从口中溢出,不受控制的往地上倒去。 “六哥!” 魏潋看着扑过来的魏熙,鼻端皆是她身上的香气,不是当年那暖暖的甜香,也不是害他变成如今这般的毒香,魏潋嗅着这陌生的香气,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起死,做了鬼就不必在意伦常了。 魏熙握住魏潋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做了鬼,我们也是……兄妹。” 魏潋闻言,眸色一狠,手上越发用力。 直到侍卫奈何不得他,挥剑往他胳膊上砍去,他仍好似毫无所知,只痴痴看着魏熙痛苦的神色。 却觉臂上一暖,是魏熙的胳膊挡在了他臂上,他忡愣地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那一截绣着梅花的绯色衣袖,以及衣袖之下,那蜷缩着的手。 他眼中闪过痛色,放在魏熙脖子上的手颓然失了力道,落在魏熙的肩膀上,又无力的滑落下来。 魏熙得了自由,也失了依仗,眼前发黑,喉咙干疼,咳嗽着往后倒去。 他不假思索,揽住魏熙。 魏熙睁开眼看着魏潋,眼泪却也随之落下:“六哥……” 她紧紧拽住魏潋的衣襟,问道:“六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魏熙一句话,似千钧重,压得魏潋坐不稳,被魏熙带的向前扑去,他看着泪眼朦胧的魏熙,以手肘撑地,将她锁在怀中。 他抬起颤抖的指尖,抹掉了她的眼泪:“因为六哥蠢。” 魏熙看着他,恨声道:“你就是蠢!好好的当你的王爷不好吗?为什么任由她害我阿娘一尸两命,为什么害我阿翁和温绍延,好好当我的兄长不行吗!” 魏潋不语,忽的放开魏熙偏头吐了一口血,地衣上那一滩深红的血渍,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道:“我没有害你阿翁,你这么聪明,应当察觉到了吧。” 魏熙脸一白,方直起的身子又跌在了地上,她忽的喊道:“我不知道!我没察觉到!” 魏潋看着她,有些无奈的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小疯子。” 魏熙呜咽出声,抬手抹掉眼泪,看着他问道:“那温绍延呢?那晚的金吾卫呢?” 魏潋手一顿,直接覆在了魏熙面上,却不言语。 魏熙任由他的手放在颊上,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气息越发微弱的他。 魏潋看着魏熙,只觉得困极了,眼睛控制不住的想要瞌上,他勉力撑住,他终究是帝王,他还有好多放不下的,除了那荒唐的情思,他最惦念的,是他的大夏,他为之汲汲营营一生的大夏:“新制……” 魏熙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狠狠点头:“我知道,新制很好,以前是我的错,我会将它发扬光大的。” 魏潋唇角微勾:“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 魏熙摇头:“我不聪明。” 魏潋的手失了力气,往下滑落,指尖还未离开那沾着眼泪的滑腻脸颊,却又被魏熙捉住,按回在脸上。 魏潋启唇,又是一口血吐出,此时他却再也没力气偏开头,只得任由血液染红了他的下颌,流到衣服上,和玄色衣料混在一起,掩在了章纹之下。 魏熙见了,忙抬手给他擦拭,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大夏,交给你了。” 魏潋说罢,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魏熙哽咽出声:“阿熙定不负六哥所望。” 魏潋微微一笑,眼睛里有着温柔的神采:“小丫头,一直陪着我的真是你。” 他说着,勉力去在一片黑暗里寻找魏熙的面容,最终却是徒然,那毒已经烧坏了他的五感,他哑声道:“我食言了,你没食言……” 魏熙启唇,却忘了该怎么说话,只得凭本能喊着:“六哥……” 悲切的一声似甘泉,洗清了魏潋眼中黑暗,光明在他眼前重现,他只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涕泗横流,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 别哭了,真难看。 他想告诉她,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罢了,就这样吧,带着这句话到地底下去,她不喜欢人说她难看。 可真的还想再看一眼,看一眼她,看一眼大夏。 他的大夏。 好好的当兄长多好,他们一同治理大夏,一同看着大夏昌盛繁荣,看着对方白了发,掉了牙,看着对方子孙满堂,福寿荣昌。 下辈子吧。 这辈子已经过完了,像个笑话似的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