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闲下来的庄稼人,生意冷清的商贾,还有四五个颇有闲情的江湖散客,都聚集在琅琊郡上的一个小茶馆,要上一壶清茶,一坛水酒,叫上几碟炒花生,三五作群的围坐在茶馆中央,甚是专注的听着北方来的说书先生的故事。 那先生喝了一壶温酒,正在兴致上,闹不过几个庄稼人的央求,开始讲起建康城中那些富贵娘子的韵事。 只听他说,建康东府城,高门顾家女,嫡女倾城貌,不及妹万一。 嫡女喜诗书,七岁能成章,十岁入宫城,相随公主旁。及笄挽簪发,君主亲指婚,许下苏三郎,只待出红妆。 幺女善骑射,军侯虎狼家,九岁上战马,十岁得功勋。虽有倾国貌,却为巾帼女,可怜庶女身,姨娘不叫娘。 “这幺女年岁多少?可曾婚配?” 先生刚说完幺女,就见一个颇为俊秀的青衣剑客挺身而起,眼神里满是好奇之色,“可是松江军统领顾侯爷的女儿?” 剑客言罢,就听一室哄笑,剑客方觉自己唐突了,面上瞬间染上了绯色,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眉眼里也全是笑意,只听他轻咳一声,庄稼人的嬉笑声,商贾们的嘀咕声,渐渐也没了踪迹,只剩下剑客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还在咯咯的笑着不停。 “松江军统领顾侯爷顾严出身高贵却不甘平庸,年少随军,驰骋沙场三十余年,立功无数,如今朝中各将也多为他的旧部。”先生一拍板,那俩年轻人也憋住了笑意,仔细的听着先生的故事。 十有五而志于学,志于学而袭父爵,公主下嫁,媵女为妾。公主有女唤阿嬍,媵妾有女唤唯叶,长女为嫡,幺女为庶。 “九岁上战马,十岁得功勋。九岁上战马,十岁得功勋。九岁……” “行了,小师弟,你别念叨了,你再念叨一千遍,那得功勋的小娘子也落不到你身上。” 被训斥的小师弟正是茶馆中挺身而起的青衣剑客,剑客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着青衣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听着剑客念叨了一路,神色已然不耐烦,很是不悦的打断了剑客的絮叨声。 “二师兄此话差矣,虽说那小娘子出身侯府,但也只是媵妾所出。小师弟虽说跟着咱们在昆仑山学艺,但是说到底也是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子,说起来,是那小娘子配不上咱们小师弟才是。” 另一个年轻人说完,很是豪迈的搭上剑客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态轻浮,虽未说什么,却也叫剑客臊红了脸。 被称作二师兄的年轻人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剑客见状刚想追上去,却见已不知不觉的到了东府城勋义街。 说书先生说了,勋义街上无达官显贵,无皇亲贵族,只有两个角门并两个小后门,其中一角门通侯府后院,一后门通侯府后厨,那后院中便有那十岁得功勋的小娘子。 肩上的手已然离开,剑客听着三师兄声声唤着二师兄,想转身跟上去,眼睛却离不开那角门,心里想着,若那小娘子耐不住侯府高墙寂寞,或许会从那角门出来。 “小师弟,快些过来,东府城宵禁早的很。” “哎……来了……” 呵,怎么可能呢,想什么呢,小娘子就算是女中豪杰,也断不会在这个时辰出府。改日,改日,我便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定能看见那小娘子。 剑客微微一笑,转身离去,走了两三步,下意识的往后瞧了一眼,却见那角门依旧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小娘子,只有零星落叶。 一抹自嘲还未上心头,着厚靴的脚还没有动,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隐约传来,而后就听见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伴随着另一个娇俏的声音,那笑声也越发的清晰,声声传入剑客的耳中。 “唯叶姐姐,说好了的,明日依旧这儿见,咱们一起去灵歌河玩儿去。” “好了好了,我记得了,你快些回去,眼看着天就黑了,你娘亲该等的着急了。” 后面的声音不同于前面的娇俏,却有不同于他人的清朗,脆生生的,很是干净利落,却也透着几分关心。 她,就是顾家庶女,顾唯叶吗? 唯叶送走了隔壁的小妹妹,看了一眼天色,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回家陪阿姐吃饭,转身时,却看见了街口有一个少年。 少年着青衣,手中一把剑,虽看不见面色,却也能感觉到这剑客并无任何威胁力。 剑客没想到小娘子会看见他,却见她面如桃花,身姿若弱柳扶风,虽说看不出她上战马的英姿,但是这倾国貌就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唯叶见剑客脚下慌乱,还认为他在这东府城迷了路,收回踏进角门的一只脚,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声喊道,“那边的青衣小哥哥,距离宵禁还有一刻,你从这勋义街上走出去,拐到铁马巷里,看见金戈路就走出去,不过百米就能出这东府城了。” 剑客呆愣在原地,她刚才,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唯叶再次推开角门,秧色的衣裙渐渐消失在角门处。 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剑客方才反应过来,却已不见唯叶身影,一拍脑袋,说不出来的后悔,咋没跟小娘子说几句话呢。 “那个,青衣小哥哥,你能走的出去吗?” 剑客拍脑袋的手还没放下来,就看见挽着少女发髻的顾唯叶再次探出头来,一时间又呆愣住了。 “要不我还是送你出去吧,宵禁前你要是走不出去,会挨板子的。”说着,就又踏出了角门。 见小娘子已经大踏步往自己这边走来,剑客感觉到这心瞬间到了嗓子眼,脑子也跟不上他的思考,脚却先一步做了行动,腾空跃起,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勋义街。 唯叶眼睁睁看着那剑客跃到旁边的屋子上,而后不见了身影,再往街口看去,只见一个佝偻老人正点了街边的烛,昏黄的烛火映着老人枯瘦的身子,分外的吓人。 唯叶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转身就往回跑,以最快的速度关上角门,提起衣裙就往灯火通明的后院跑去。 越过自己住的般月阁,穿堂而过,直奔顾若嬍住着的朝颜苑,进了内室,直奔炭炉旁,嘶嘶哈哈的吹着气暖着手,衣裙已经翻到她膝盖之上,露出里面的衣裤。 “怎么了?咱们家可有猛虎?你怎的跑这么快?” 看见唯叶窜了进来,一个女子掀开帘子跟着走了进来,声音极尽温柔,说着话还拿了帕子坐在唯叶身边,为她擦去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炭灰。 “阿姐不要打趣我了,今日立冬,外面冷得很,送完小幽妹妹,我就要冷死了。” 阿嬍轻轻挑起一个笑,从旁边小婢女那里拿了一个小暖炉,放到唯叶手上,“今儿给你备了你爱吃的烤珍珠鸡,你暖和暖和就出来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跟身边的小婢女说,“再抬一个炭炉去,放在外面,别冷着了二小姐。” 一直烤着手的唯叶,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匀称的女子,眼睛里出现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精光,却也不过一瞬,等到阿嬍看向唯叶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精怪可爱的妹妹。 “也别太贪热,外室还是有些冷,你这一冷一热的,身子难免会受不住,到时候,娘亲又要心疼了。” 阿嬍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唯叶悻悻的把手收了回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裙,甚是乖巧的站了起来,小脸上似乎满是委屈。 “公主娘心疼,那阿姐就不心疼了吗?” 阿嬍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赶紧转身瞧向唯叶。 “小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唯叶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阿嬍面前,歪着小脑袋瞧着她,桃花眼里竟有点点泪花,“阿姐一直以来也是唤小幽妹妹的,却为何一直唤我小唯,从未称我为妹妹,阿姐可是嫌弃我的身份?” 阿嬍没想到唯叶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不是……不是这样的。” 唯叶眨巴着眼睛,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似乎只有好奇和不解。 好容易才镇定下来,阿嬍拉住唯叶的小手,看着几乎跟她一般高的唯叶,很是认真的回答,“小唯,你是我的妹妹,侯府二小姐,是咱们府上的心尖宠。什么叫嫌弃你的身份,你可知此话多伤阿姐的心?” 记忆中,阿姐从未对她红过脸,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的,此番话却分外的认真,那双纯粹无瑕的眼睛里竟满是委屈。 可是,前世她的夫君,和她的好阿姐的那些往来书信,到底作何解释? 究竟是她的好阿姐隐藏太深,还是另有隐情?此番重生,我顾唯叶定当查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