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在伏念的尸体旁边哭晕了过去。 一睁眼,却是在另一处场景中。木质大床上规规矩矩的束着白色床幔,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打在床幔上,有些耀眼。床边不远处是一道云白屏风,以祥云为底,在正中间部位书写一个大大的“道”字,潇洒却不失礼仪。从白芷的视角,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屏风后仍有很大空间,但细节却是无能为力了。 她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随后,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白芷的动作一顿,警惕的看着屏风的方向。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不知是刻意还是习惯,静得几乎让人听不到,随着那人走近,空气中似乎传来一股药味,屏风后纤细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等到那人转过屏风,白芷的惊讶直接摆在了脸上。 那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蓝白色的头巾将黑色的的发束成了一个单马尾,刘海下的双眼大而有神,眼神却是冷若冰霜,一席藏青色抹胸长裙,裙尾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让她的稳重中又添了一丝灵气,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碗汤药,冒着缕缕热气。 她在床边站定,白芷终于让自己在惊讶中唤出了那个称呼。 “......端......端木姑娘?” 嘶哑的声音一出口,白芷顿时皱了皱眉,不只是因为声音难听,还因为一出声,她的嗓子着实是干涩的难受。 端木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她将汤药递给白芷,道:“先将药喝了吧,你之前内力使用过度,又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身子虚弱得很。” 白芷点头接过药碗,正想问些什么,端木蓉却直接将话截断:“你先喝药,喝过之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芷便也不再说什么,一咬牙,一碗药瞬时倒进了嘴里。 那滋味,除了苦,还是苦。 刚放下药碗,一杯水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白芷道了一声谢,仰头又将整杯水全数喝了进去,这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总算是减去了不少。 等到端木蓉将杯子接了过去,白芷终于迫不及待的开口,但语气中却是有些小心翼翼,:“我.......我的师兄们......他们......”话说一半,白芷却怎么都问不出口,只能眼含期待的看着对面那人。 端木蓉见此景,极轻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是被小安背出小圣贤庄的,据他所言,伏念先生已经逝去......” 闻言,白芷没有动作,只是目光呆呆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一瞬间握紧,口中喃喃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他......” 死了? 掌门师兄......真的死了...... 直到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白芷才终于明白,这个曾经在外人面前隐忍克制,在儒家内部却易怒易躁、曾经为自己嘘寒问暖的那个鲜活的儒家掌门......真的不在了。 自己不过是去了一趟农家,回来便已经和掌门师兄,和那些儒家弟子,和整个小圣贤庄......天人永隔了。 白芷闭上眼睛,想要平静下来,却难以抑制内心的涩意。 端木蓉看着她的样子,平静如水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缓缓地将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而颜路先生......我们在庄内搜寻多次,却怎样都找不到他。” “找不到?”白芷蓦地睁开双眼,悲伤犹存,却难掩焦急,“什么叫找不到?那就继续找啊,你们......你们一定是落下了某些地方,我要亲自去!”说着,白芷掀开被子,便要下床,端木蓉眼明手快,立刻就要阻止她的动作,“白芷姑娘,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冷静点!” 白芷一边挣扎着挥开她的手,一边质问:“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兄!你们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放开我!” 端木蓉只好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努力的遏制住她的双手,“白芷姑娘,你冷静一点,现在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颜路先生了!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我怎么冷静啊!颜师兄可能还在那里等我去救他啊!我们还没有一起赏梅,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我要去救他!放开我!” “已经过了半月了!” 随着端木蓉的的喊声落下,白芷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她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端木蓉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在白芷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悲悯:“白芷,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月了,而我们现在也不是在桑海,而是在函谷——道家的所在地。” 轰—— 脑海中宛如惊雷炸响,白芷有一瞬间的茫然。 时间太远了,空间也太远了,那岂不是说,颜师兄也...... 茫然过后是更加的不知所措,白芷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她红着眼抓着端木蓉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对她说,又或者是自言自语,零星的语句从她嘴边溢了出来:“怎么办......我说要护他周全的......他那么好......怎么办怎么办......颜师兄对不起......我没能救你......是我食言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每一句话都是哽咽,每一个道歉都是悲伤。 从第一次见面那句温柔的“小心”, 到医术的倾囊相授、答应她各种古灵精怪的请求,甚至于知道自己是利用他,生气也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再到最后答应帮她种梅花树,酿梅花酒...... 几乎她每一个要求,他都会满足。 她还记得他无奈的敲自己的头,摇头叹息:“你啊......” 她还记得他温柔的给自己包扎,苦口婆心的教导:“女孩子可不能留疤啊......” 她还记得他会在百忙之中记得自己的病情,不厌其烦的亲自给自己抓药,熬药...... 他那么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了? 她还没来及和他道一声谢啊! 白芷只顾着喃喃道歉,回过神来却发现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却不经意间想起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回忆你的每一个瞬间,都只剩肝肠寸断。 -- 盗跖立在门外发出了他今日的第二百六十次叹息,奈何屋内之人又是一天未曾进食,只是喝的酩酊大醉,任谁叫都不理,实在是令人心急。 他正暗自想要不要直接将饭塞到那人嘴里,就听闻一阵脚步声渐进。 本以为是蓉姑娘,正想上去招呼一声,可没想到,这次来的是另一个人。 紫色的长裙外面是一件厚实的白色绒毛披风,墨蓝色的长发只在身后用一条紫色发带松松垮垮的挽着,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掉不下来。半月卧床,白芷的脸色还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盗跖真怕她下一步就会消散在冷风中。 直到她走近,盗跖才发现那人的眼眶还是红的,不过他也并没有说破,只是调笑的道:“美人终于肯赏面醒来了,哎呀,这等姿容,完全就是西施,哦不,西施都比不上啊!” 白芷看着他无奈笑笑,摇头道:“你这话还是留着给端木姑娘吧,在我这里,无效。” 盗跖摸了摸鼻子,“刚醒来就打击人,真让人伤心。” 白芷也不再和他逗趣,正了正神色,问道:“他......在里面?” 说到正事,盗跖的脸色也不那么明朗了,平常满是乐观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愁绪,他点了点头,道:“已经很多天都没进食了,一直在饮酒,那架势,仿佛要把一辈子的酒都喝完似的。” 白芷叹了口气,“我进去看看。” ...... “那三师兄呢?端木姑娘似乎一直没有提到他。” “张良先生......白芷姑娘不如亲自去看看吧。” ......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面前的门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屋内的场景逐渐展现在白芷面前。正对门是一副大大的字画,上书一个“道”字,左侧是那个与她的房间一致的屏风。 她进了门,身为医者的嗅觉让她很容易能闻到空气中围绕的酒气,她绕过屏风,浓烈的酒气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当然,不只是酒气,还有床边的人。 那人坐在地上,仰头靠在床边,脚边围了一圈空的酒坛,细数下来,竟有十几坛!那人淡青色的衣襟上满是酒渍和灰尘,头发散乱,昔日儒雅的面容也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而显得憔悴与狼狈。 白芷内心叹了口气,缓缓走向那人,心里无奈又难过。 ...... “我师兄他......怎么了?” “我们当时在小圣贤庄周围并没有发现张良先生,直到几日前,我们在来函谷的途中,从农家回来的盖聂与卫庄二人恰巧在路上救了受伤的张良先生,那时,他正在进行一场刺秦活动。” “刺秦?” “没错,始皇帝已经到了桑海,而张良先生意欲在途中刺杀始皇帝,只不过......” “失败了。” “嗯。盖聂与卫庄正好经过,便把他救了下来,送到了这里。” ...... 似乎是察觉到有其他人的存在,床边那人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待视线清明,他看到眼前的紫影,有一瞬间的茫然。 白芷看着面前的人呆愣的样子,有点想哭,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轻声唤道:“师兄。” 那人的眼圈立刻红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白芷的方向走过去,走到她面前,他似乎想伸出手,触碰她,但又像不敢确定一般,立刻缩了回去,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师妹?” 白芷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嘴角咧出一个笑,道:“师兄,是我,我是白芷。” 这一瞬间,张良紧张的神情终于慢慢转变成欣喜,他将白芷拉入怀里,颤抖的抚上她的发,想说话,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白芷抱紧他颤抖着的身体,泪水止不住的流却还笑着安慰道:“嗯,我还活着......” ...... “不过,刺秦失败,再加上你当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的情况,让他更加绝望了,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整个小圣贤庄,包括你。” “所以他......”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进食,只是日日饮酒。” “......” “现在能劝他的,恐怕只有你了。” ...... 耳边的抽噎声逐渐减小,白芷轻声说道:“师兄,振作起来好不好?” 那人没有回应,白芷也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师兄,其实......掌门师兄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张良的身形一颤,白芷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她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掌门师兄说......告诉子房,让他顺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不要迟疑,不要后悔。” 白芷微微测了侧头,“所以师兄,振作起来好不好?继续往前走,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良久,张良缓缓抱紧了她,将头埋入她的肩部,语气却十分坚定的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