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曜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时宛觉得。他不仅不会打断她的话，而且还会在适当的时候点头作出回应，表明他在认真听，同时也鼓励她继续往下说。时宛和他在一起感觉很自在，自在又轻松。　　“我很久没有回学校上课了。”她说。　　“为什么？”　　“因为要赚钱，要生活。因为除了读书之外有更重要的事做……你不要说什么读书是最重要的，也不要指责我这样做不对，我不喜欢听这些话。”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真是有点醉了。　　“你是不是在那个餐厅打工？”她话题一转，问他。　　“嗯。”　　时宛停了脚步，面对他站着。人行道上没什么人，他身后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为什么？”她认真地问。　　“因为要赚钱，要生活。”他模仿着她的语气。　　时宛低头看着地面，半晌，她抬起头看他。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　　“什么话？”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收回这句话。我刚才发现，我们还是有些共同点的。”　　听见她这样说，临曜以为自己会高兴，可他没有。他看她眉头轻皱，想，她应该是不喜欢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　　时宛敛了眼眸，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再走不动，酒精带来的兴奋感好像一瞬间抽离了她的身体。　　“我脚疼。”她看向他，样子可怜巴巴。　　“……”　　临曜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个地铁站。　　“还能走吗？”他问。　　时宛移了移，脚底钻心地疼。　　“你刚才不觉得疼吗？”临曜看她走得一瘸一拐的。　　“现在才有感觉。我都怀疑是不是有玻璃扎进脚里了。”　　临曜蹲下身子，想查看她的鞋底，却在快要碰到她的时候顿住。　　“可以吗？”他仰头征求她的允许。　　时宛不知道在想什么，梦似的点了点头，又急急地小声补了句：“别脱我鞋子。”　　“不脱，我就看看鞋底。”　　时宛扶住旁边的一棵行道树，临曜依次托起她两边的脚踝查看。他的手指很凉，手掌心稍微有些温度，纤细的脚踝被他的掌心包裹着，奇异的触感一直传到她的心底。　　“没有玻璃，估计是脚磨出了水泡。”临曜收回手，直起身。　　时宛没说话。　　“要我扶你吗？”　　时宛摇摇头。　　“走吧，去那边的地铁站。”说完她便艰难地往前挪。　　临曜跟着她走了几步，终于觉得就算她拒绝了自己，他仍有义务扶着她。于是他走到她身边，手不知所措地比划了两下，然后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臂。　　时宛诧异地转过头看他。　　临曜头一回对女生这么主动，觉得很不好意思却又故作镇定道：“上了地铁就不扶了。”　　两人便以怪异的姿势移动着。临曜总疑心自己的搀扶会让她感觉不舒服，姿势换了又换，最后他干脆两只手钳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感受到他的举动，时宛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干嘛？”她笑着问他。　　“……不好意思，我没经验。”临曜窘迫道。　　时宛憋着笑说：“你把手放下来，我教你。”　　临曜听话地放了手。　　“手臂弯成直角，手掌朝上。”　　“这样吗？”他照做。　　“对，”时宛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就这样，借点力给我就行了。”　　两人磕磕绊绊走着，周围路过的人有意无意都会多看他们几眼。时宛越走越觉得好笑：“你觉不觉得我们像两个傻子？”　　“我还以为你说要走回学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了。”　　“才没有，我当时真觉得我能走回去的。”　　最后临曜将她送到了北大门口。　　皓月当空，夜沉如水。到了要告别的时刻，两人却谁也没有先开口。在这个夜晚，时宛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到底是什么变了，她似懂非懂。今晚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些，今晚的宋临曜也和平时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回去好好休息，”临曜说，“我先走了。”　　时宛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他被她看得不自在。　　“宋临曜你变帅了。”她终于看出他哪里不同。　　“是吗……谢谢。”　　时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说：“拜拜，我走了。”　　“嗯。”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时宛走进校门，等她逐渐走远后，他才离开。走了几步，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时宛正巧也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像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样，他们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时宛回到宿舍，从书柜的角落里找出了那本落了灰尘的《博尔赫斯小说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她耐着性子读了三分之一，便再没碰过了，可她现在突然很想看，而且想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好好看一看。　　————————————　　在“改朝换代”非常快的娱乐圈，要想红的时间长一点，便要求艺人们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部大爆的作品，无论是综艺，电影，电视剧，还是音乐专辑，只要能大火，就不会太快地被人们遗忘。　　所以尽管范熠已经是当红一线流量小生了，却仍有一种紧迫感。他要保证适度的曝光率，也要保证每年至少有一部作品能带给观众。在这个圈子里，他很难放慢脚步。　　拍完《步尘天下》以后，公司又给他接了一部新戏。这部戏是由一本很红的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大IP，编剧是小说原作者，总导演曾执导过多部精品剧。戏还未开拍，关注度和话题度就已经相当高了，可以说只要拍成，必定大爆。　　DT影视作为最大的投资方，要求男女主角从公司内部的艺人里选。范熠毫无悬念地当选男主角。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接的最后一部都市偶像剧，等这部戏拍完，他就要开始转型。　　白景画和尚尊又一次为女主角定时宛还是乔娜争论着。　　范熠知道，时宛是白景画要捧的新人，而乔娜又是尚尊手下为数不多的二线女星之一，以乔娜现在的人气，她只需要一部大爆的作品，就能跻身一线小花。　　“如果出演女主角的是乔娜，那我就辞演。”范熠在他们互不相让时说。　　“为什么？”尚尊问。　　“因为我不想和她闹出绯闻，我的粉丝群体以女性居多，绯闻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公司对我的定位是怎样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范熠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你和乔娜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之前从来没闹出过绯闻，这次也不会。”　　“是吗，这次恐怕不同。”范熠想起不久前乔娜的表白。她把他们的关系逼上了绝路，他再和她合作，只会觉得非常尴尬。　　“您自己考虑吧，我还有通告，就先走一步了。”　　等范熠离开了，白景画才开口道：“那就定时宛吧。虽然不该这么惯着范熠，但目前为止到他这个咖位的男星公司里只有他一个，为了一个乔娜换了范熠实在得不偿失。前些日子李芩导演还专门联系我，夸时宛是个很优秀很有潜力的演员来着，既然她有实力，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试试看。”　　尚尊铁青着脸，没说话。　　白景画笑了笑。　　————————————　　一个星期后，当红流量小生范熠和新人演员时宛将合作大IP剧的消息公司上下人尽皆知。乔娜得知后，从尚尊的办公室里摔门而出。　　时宛来之前，公司稍微好点的资源基本上都是她的，现在这么重要的一部戏女主角竟然不是她，竟然是一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新人时宛，凭什么？！乔娜黑着脸，身后跟着几个助理，气势汹汹地走，公司的人都知道乔娜的脾气，纷纷避开。　　好巧不巧，时宛正好迎面走来。时宛当然知道乔娜这幅样子是因为什么，但她偏不躲开，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躲的。　　她朝乔娜走过去，肩膀放平，腰板笔直，步伐不急不缓。可这一次，乔娜没有让她顺利地和自己擦肩而过。　　她挡在时宛面前，盯着那张精致的脸。谁说老天是公平的呢，乔娜微调了几次的容貌却不及没整过的时宛的十分之一。　　“乔姐。”时宛冲她笑。　　那笑容就像是对她的嘲讽，乔娜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对着那张脸扇了下去。　　“啪——”这一耳光打得干脆利落，声音响亮，整个走廊的人都听见了，可见下了多大的力气。　　时宛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疼。长这么大，时敬洲没打过她，安玫没打过她。她被打蒙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时宛，姐姐给你长个教训，不是谁的东西都可以抢的。”乔娜语气倨傲。　　时宛攥着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还手，可是最终她没动。她知道自己什么地位，在这个圈子里，她没权没势，也没有后台，她就是小透明一个，无论谁想踩死她，都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对谁都赔着笑脸，捡好听的话说，毕竟她要生存。　　可是，这不代表她没尊严，没骨气。　　“乔娜，这次我不还手，但以后，我会加倍奉还。”她一字一顿。　　白景画过来拉走时宛。　　“乔娜，适可而止啊。”走之前，白景画轻飘飘地说了句。　　身后的助理开始一个个拦人：“拍了视频的全都删掉，手机拿出来给我们检查了才能走！”　　时宛被带到白景画的办公室，关上门。她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沉默，左脸已经很明显地肿了起来。　　白景画用毛巾包了冰块，递给时宛。　　“谢谢。”　　“很疼吧。”白景画怜惜地说。　　“还好。”其实很疼。　　白景画坐在她身边，伸手将她零散的头发刮在耳后，说：“现实很残忍，不如别人就要受人欺负，没有人会同情弱者，要想不受到伤害，要想让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变强，变得更强。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在娱乐圈会被无限放大，每个人都很功利，每个人都想拼了命地往上爬。没有原则和底线，只要能成功，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因为诱惑太大了，钱、权利、欲望像毒品一样，尝到一点点，就会想要更多。时宛，如果你想把今天的羞辱还给乔娜，从现在开始就要振作精神，没有人因为你还是学生，就会对你宽容。你只能往前走，别无选择。”　　时宛捏着包着冰块的毛巾，只觉得那冰冷从指间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