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景画分别后,时宛只觉得如坠梦中,就连走过家门前那条又脏又吵的小巷,也不感到烦躁了。周围的世界按往常一样运转,可她的人生已然和之前截然不同。机会来得毫不费力,她甚至根本没有要刻意追求什么。 她带着止不住的笑容走进了家门,她心情愉悦,内心激动,可是,当看见门口那只行李箱时,她的笑容凝固了。 “时宛跟谁?你要她吗?”是安玫的声音。 “我可没钱养她,更不可能付她的学费。”时敬洲说。 “难道我就有钱了?”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啊安玫?房子也给你了,我相当于是净身出户,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她可是你女儿,你多少要尽点父亲的责任吧?” “她也是你女儿啊,你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时敬洲一边说,一边进卧室拿自己的衣服。他胡乱卷着衣服出来,朝放在门口的行李箱走去,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时宛。 时敬洲尴尬了一瞬,但很快面色又恢复如常,他打开箱子,使劲往里塞着衣服,说:“你傻不傻,站门口干嘛?进去啊。” 时宛不动。安玫闻声走过来,她想找点话说,可又实在找不到话说。三个人在玄关处僵硬地沉默着。 “你们离婚了?” “对,我和你妈离婚了。” 时宛憋着眼泪。 “今天我就从家里搬出去,”时敬洲把箱子收拾好,立起来,“我们可为你着想了,等你高考完才离婚。” “你们从来都没有为我着想过……”语气带上了拖拖拉拉的哭腔。 时敬洲没理,他拖着行李箱径自走到门口。 “今后你就跟你妈过了。”他平静地宣布道,然后推门离去。 安玫后知后觉地追过去。 “哎以后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们一人出一半啊……”焦急的声音消失在楼道里,时宛仍站在门口,她攥紧拳头闭上眼,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原来他们那时说的不是气话,他们是真的决定要离婚了。 也好,不合适的两个人硬凑了这么些年,分开了对彼此而言倒是解脱。这是好事,不是吗?从此以后,她再也不需要忍受他们之间永无休止的争吵,再也不需要在压抑的家庭氛围里小心翼翼地生存了。 可是,她没有为这件“好事”感到开心。她甚至还很伤感,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 “您好,新鲜出炉的面包请品尝一下。”宋临曜端着装有面包片的盘子站在蛋糕店门口,对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微笑。 被人们不经意的目光扫视,他感到很不自在,笑脸也很僵。偶尔有上前品尝的人,大多为年轻女性,她们见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站在蛋糕店门口,觉得新鲜又有趣。 店里九点半打烊,宋临曜看了看时间,离九点半还剩五分钟,他端了盘子走回店里,准备回家。 这份每天五十元的兼职对他而言并不算轻松,作为一个内向的人,逼着自己讲话、微笑、暴露在社会中,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不想讲,几乎精疲力尽。 走进巷子深处,在距家门口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远远地,他看见有个人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那个人双手环着膝盖,出神地望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时宛?”看见她的一瞬,宋临曜又恢复了讲话的力气。 时宛惊了一下,忙不迭站起来。 “你怎么坐在我家门口?” 时宛回头看了看身后这栋两层楼的私房,冲他抱歉地笑笑:“我不知道这是你家,我只是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待一会儿。”她嗓子干涩,声音有点哑,没有往常的清亮。临曜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肿到漂亮的双眼皮都看不见了。 “这么晚才回来啊?”她神态自然地和他寒暄。 倒是他像是正窥探她的秘密却被发现了一样,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先回去了,你回家早点休息,看你挺累的。”时宛要走。 “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又不远。” 临曜便没有再坚持,他目送着她逐渐走远。 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背挺得笔直,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时宛没有回家,她在附近随便找了个网吧消磨这个夜晚。就算一整晚不回家安玫也不会找她,一般她从麻将室出来就将近十一点,回家洗完澡就直接睡。安玫对她的好,在高考那几天到达巅峰,高考过后一切还原。 时宛不玩游戏,也不看电视剧,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DT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点击搜索。 公司旗下有十来个艺人,有几个正当红,时宛叫得出名字。白景画不仅是经纪人,还持有DT影视一部分股份。她大致浏览了一下相关资料,掏出口袋里的名片,放在掌心凝视着。 白景画找她之前,时宛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进入娱乐圈的机会。从小就有很多人夸她漂亮,这些赞美她听着开心,但也不甚在意。她以为成功的捷径就是读书,时敬洲和安玫学历都不高,她可和他们不一样,她不想过那种为了一块钱和小摊贩讨价还价的生活,也无法忍受捉襟见肘的日子,所以她拼命念书,不是因为多爱学习,她是想为将来储备赚钱的资本。 现在正好有一个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们离婚,把她看作拖累,她也不想以后再厚着脸皮找他们要钱。 这样想着,时宛捏紧了那张名片,决心已定。 长夜漫漫,街道上的喧嚣声越来越小,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马路两旁的路灯还锲而不舍地亮着。 宋临曜在蛋糕店站了一整天,很累,可他并没有马上休息,这世上总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他坐在桌前,拿着笔,在纸上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 写作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情之一。他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但他又有很多话想说,于是将其诉诸于纸笔。 “……他攀附在塔顶,高高的、尖尖的、用红瓦盖成的塔顶。像壁虎附在墙上一样,他四肢紧绷地扒在并不牢固的砖瓦上。塔下站满了人,他知道他们肯定正对他丑陋的姿态指指点点,不过他不在意那些窃窃私语,他担心的是自己会摔下去,地面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他怕自己摔下去变成一滩肉泥。 ‘左脚往右边移一点’,有个声音说。这声音很远,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天边,但他又确实听得真切。‘照我说的做,那里有一块突出的砖石,把左脚踩在上面’,他小心翼翼探着左脚,果真探到一块砖。‘你看不见脚下,我却看得见,我给你指路,你就能爬下来。不要怕,不会摔的。就算真的摔了下来,你也不会死,这塔,没你想象的那么高’……” 不知道为什么,临曜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时宛,想到她坐在台阶上出神的样子,想到她眼睛浮肿却还挤着脸对他微笑。她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在橙黄的路灯下,显得温暖又有光泽,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触碰她的长发,看是不是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浑身的疲惫不见踪影,临曜感觉头脑瞬间变清醒了,他想继续写这个故事,可笔在纸上顿了半天,没写出来一个字。 ———————————— 过了两天,时宛给白景画回了电话。 “考虑好了?”白景画问。 “考虑好了,什么时候签约?” “下周二,我帮你订张从上海飞北京的机票,你来我们公司看看,顺便签约。” “好。” “你爸妈陪你一起来吗,我要不要多订两张?” “不,就我一个人。下周二见。”时宛说。 她终于要启程,去追寻崭新的人生。 崭新的人生里没有嫌弃她的父母,没有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长长的巷子,她也不用在朝夕相处的同学面前通过撒谎来维护自己少得可怜的自尊与骄傲。一切都是新的,就像电表的机械调零,她的生活也将从零开始。 上飞机前,时宛接到徐倩的电话,徐倩在电话那头几乎激动得语无伦次。 “时宛你知道吗?之前我把你成人礼上的几张照片传到了微博上,然后……然后我妈说快高考就把我手机没收了,高考过后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今天实在闲的无聊想逛逛微博消磨时间……天呐你一定想不到,那条微博那条微博……红了!真的,时宛,我都截图发朋友圈了!你肯定想不到你现在是多少人的女神!” “徐倩,要是哪天我真红了,那我得好好谢谢你。”她说。 几个小时后,时宛站在DT影视文化有限公司大楼前。 她仰头看着这幢高楼大厦,她觉得高楼也正俯视着她。 她的身后是车水马龙的立交桥,她的前方是在公司大门里来往穿梭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人注意到着装普通一脸学生样的她,可莫名地,时宛的胸腔里膨胀出一种滚烫的情绪——那是对征服未来满怀自信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