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归家的第三日,一辆马车快马加鞭来到了百里县。 百里县,距离燕都仅仅百里。 其实,百里不过是一个虚数。一个县,不过方圆百里的模样,这个县的名字,仅仅取决于它离燕都的距离,这个在现代,大都市里面就是几环开外了,小城市也不过是郊区,因为比邻燕都,所以酒楼官道各类驿站还有市场等基础设施相对齐全,规模也不小。经常有去燕都的客商在此歇脚,或者进行货物的中转。 “夫君,在此休息吧!” “好!” 马车里两人正在对话,男子器宇不凡,女色花容月貌。端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正是苏落和杨子云。 车夫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车渐渐驶进百里县。 “怎么?不想女儿了?”杨子云调侃自己的妻子。 苏落反问,“你不想吗?” 杨子云笑笑,不与她说道。二人的心情都差不多。 听闻灼灼回京的消息,他们赶忙从蓟州赶了回来,燕都在北齐偏东北,他们却在西南,千里之遥,马不停蹄,这才在两天之内赶到了百里县。 人困马也乏,再加之天色已晚,所以就在百里县驻足了。 他们的调笑,其实也就跟灼灼近乡情怯差不多,心里忐忑罢了,毕竟明天就要回燕都了。 而此时,另外一辆马车也赶往京城,不过更远。 灼灼是六月八号回的燕都,此时已经是六月十一号了。 距离她的笄礼还有一个多月。 家里人肯定以为她的笄礼是在师门过的,所以也就并没有准备。她突然回来,所幸的是杨家的人早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在替她筹备笄礼的事宜了,虽说时间有点赶,但是还是能大办的。 灼灼呢,根本没有把笄礼当成一个重大仪式放在心上,也就没有想到爹娘和祖父祖母会赶回来。 她走的随意,只当做回家,也没人提醒她是不是应该带点什么礼物送亲人。她原以为京城只有哥哥,而她和哥哥同出师门,也就没了那想法。但是如今长辈回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哥哥提醒她,她才能去筹备送亲人的礼物了。 礼物虽然可以不必贵重,但是一定要有心。她十几载不回家,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好像是不太好。 灼灼估摸着明日爹娘就会回京都了,就带着墨芊,去了燕都的北街。 燕都的北城,是权贵云集之地。富商大贾即便是有钱也住不进来这北城,北城的商贸街就是北街,大多价值不菲,质地上乘,专门与这燕都城内的皇亲贵族打交道。 灼灼蒙了面,莲步款款,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墨芊扶着她,若不胜风的模样,惹人心怜。 北街,满庭芳。 杨家什么都不差,她买东西,不过是对长辈的一番心意罢了。满庭芳是北街里面最好的一家专门售卖女子的衣物首饰的店铺。她之前去了墨染居里面给哥哥,父亲,祖父分别买了一些文房四宝。这才来到满庭芳,想要给祖母和母亲买一些首饰。 灼灼进入满庭芳,对着迎上来的小二摆了摆手,自己领着墨芊就开始挑起首饰来。 “你看这个!” 灼灼看了看那个格外精致的金钗,摇了摇头。 墨芊放下了那珠钗,两人继续绕着柜台看。 灼灼拿起一朵白玉梨花簪,墨芊拿起一朵粉色琉璃桃花簪。 白的给祖母,粉色给母亲,完美! 灼灼心情大好,难得碰见如此顺心的事情。母亲爱桃花,院子就叫蓁苑,而祖母喜梨花,院子叫梨园。有这份心思在里面,她们肯定会喜欢她的礼物的。 “去把那金钗拿来。” “是!”墨芊笑颜如花,回去找那个金钗了。 灼灼看她拿到了她喜欢的那个金钗,“走吧,去结账。” 二人前去结账,那儿已经围了一堆人了。其中不乏锦衣华服的夫人,闺中千金。 灼灼蒙了面纱,也不用跟他们寒暄,而是带着墨芊去排队去了。 “灼灼!”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 灼灼抬头一看,是燕无双。隔着面纱她都能认出她来,况且她们交情还不深。 人生处处都是惊喜啊! 她心中抱怨,但看人家美人笑的跟朵花儿似得,也就对着她笑了笑。 “你好。” 灼灼说完过后心里面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彦华,彦华,世人称无双公子。 燕无双,也叫无双。心里一阵烦闷,突然更加不喜她了。 可是美人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漠疏离,依旧亲切道,“你离京时日那么久,归来我就送上请帖想要见上一面,不曾想在这里见上了,可见是缘分。” 灼灼嘴上 说着挺巧的,心里却想着,这不,冤家路窄。凭燕无双的聪慧,当时乱了阵脚,过后肯定能够想通其中的关节。 “灼灼妹妹,之前是我不对,连累到你了,过后你出京养病十几载,我每天都在煎熬之中,听闻你回来,我特别心意,你明天来我府上吧,我们好好谈谈,我一定会招待好你的!”燕无双走近一步,笑的很温柔。 灼灼看了看正在结账的墨芊,不动声色地半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不喜欢燕无双,不喜欢她这种什么想法都噎在心里,面上却完美无缺的样子,会让她特别戒备。 讨好所有人,所谋必大。 “好!”灼灼一口答应下来,“明日我必登门拜访!” 燕无双笑的百花失色,端的是落落大方,朗声道“我必早早恭候妹妹的到来。” 灼灼也回以一笑,转身告辞。 围观的那些打量的眼神也都随着灼灼的离开而散去了,只是可惜没能见到那杨家千金的容貌,引以为憾。 上了马车,墨芊低声问“要不要让人查探她做了什么?” 灼灼回答,“不用!” 顿了一下,又道,“她的手,确实很干净。” 不仅是杨家自己的情报,灼灼还利用无名阁中的情报,六月雪,凤阁的情报多方面的查证过,燕无双作为宁亲王府的小郡主,虽然与她性格不合,但是手上确实没有沾上人命。 也许是因为宁亲王不好女色,府中妻妾之争很少。而唯一的夫人,常年茹素念佛,不问世事。 燕无双的周围环境,还是很干净的。 灼灼说完就闭目养神了,她喜欢这样把那些理不清的关系和困惑理一理。 其实,还有好多的谜团她没有解开,她所能感觉到的宁亲王府对于相府的丝丝敌意,是真的。但是,又是为什么呢? 杨家从不凭借自己在北齐的超然地位就欺凌其他家族,并且,宁亲王府作为皇室宗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欺负得了的。 灼灼想不通,也就难得再想了。 燕来山给她回信了。 灼灼回到樱花苑里边,就有一封信放在了书桌上。是阁主写的。 灼灼拆开,皱起了眉头,倏忽又猛的把信放下了,信纸径直燃烧,渐渐化为灰烬。 信上只有四个字,“通权达变” 这样的答案,真不愧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寅虚老人给出的。她自然会随机应变,白瞎她一番功夫。 灼灼看了看那顷刻之间化为灰烬的信,只能将那份戒备谨慎深深地埋在心底了。她就是个喜欢抢占先机的人,这样敌暗我明被迫接招的被动,她很不喜欢。一想到有个人对她的秘密虎视眈眈,就有点食不下咽。 看来,她不得不改变一些事情的打算了。 灼灼扶着额沉吟半晌,转头看墨芊收好了买来的礼物,正在一边翻来覆去地看那个金钗,欣喜毫不隐藏的样子,心中就莫名平静了下来。 见招拆招,她也不一定会输。星云图最后还是没有透露太多,不是吗?灼灼转念一想到阔别多年的爹娘即将要回京了,心中顿时就有些雀跃起来。 可是明日她还要去赴宴,只能早去早回了。 翌日清晨,灼灼醒的很早,在无名阁中她最喜破晓和月升时刻,那个时刻天地混沌,处于日月交接的当头,草木苏醒,灵气最为旺盛,而万籁俱寂,心神易定。燕来山气候四季如春,既无伏暑也无九冬,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她这些年奔走各地,时刻警醒,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向来早起,勤勤恳恳。 没办法,她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还有薛家,墨家。那些将家族的希望压在她身上的人。 墨芊也起得早,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 “梳洗罢!”墨芊就开始给她弄各种发髻,灼灼直接挑了个最简单的,只用白玉兰花簪轻轻松松的挽着头发,也不穿她一向穿的白衣,而是一身青衣,也不甚鲜亮,衣饰上还有些银线织就的栀子花的样式,花瓣边儿用金丝勾勒,轮廓柔和,优雅美丽。 灼灼知道自己穿白衣的样子,本来想低调,却无形中惹人注意,平日里,她还没有尝试过这青衣,想来出席一个荷花宴,应该是得体。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马车去往宁亲王府。 杨府与宁亲王府同在内城,但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家差不多隔了个内城了。清晨里,好多铺子的伙计们都起来将招牌,货架都摆了起来,还有食物的香味。 大约早上八点左右,马车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到了宁亲王府门口。 这京城里夏日姑娘家的聚会大多在上午,图个清凉,烈日炎炎的容易中暑。也有夜宴,夜宴多是一些重要的聚会,倒不常见。 丞相府的马车来到宁亲王府的后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停了好多马车了。不过宁亲王府的后院够大,就算摆放二十辆马车,也还是宽敞的。 灼灼下了马车,带着墨芊,两人跟着前来引路的人前往荷花宴。 宁亲王府有一个偌大的荷花池,清晨的荷花格外鲜嫩,楚楚动人,荷叶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晨风吹过,就在荷叶里打着滚。 荷花池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个凉亭,凉亭很大,还垂挂白纱,更添飘渺之意,袅袅婷婷。 通往凉亭的是一些弯弯曲曲的交错的玉石桥,站在桥上就能摸到近的荷叶,颇有雅趣。 灼灼也就淡淡的扫了一眼,心中却感叹,难怪宁亲王府的荷花宴如此受欢迎,这番美景,值得一赏。 凉亭内已经有不少的人了,还有不少的公子哥儿。灼灼的目光看过去,正巧严瑾的目光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交,灼灼就垂下眸子。 “灼灼来了!”无双吩咐侍女摆盘,赶忙出来迎她。 灼灼跟着她一起进入凉亭,款款入座。 灼灼存心低调,入了座就垂下头一言不发做羞涩状,她懒得应付那些人,不过空有家世和一副好皮囊罢了。 这也包括了严瑾。灼灼不觉得严瑾有多么了不得,只是身上没有那些富家公子的习气。 即便她有些扭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点也不少,男女皆有,各种打量,其中的情绪她也不想去揣测。 燕无双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儿,看她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主动给众人介绍。 “这是左相的妹妹,灼灼。灼灼出京多年,最近才回京,她多有羞涩,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灼灼配合地红了一下脸,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好多公子瞬间乱了心跳。听闻燕无双的话,纷纷笑着打圆场,说不介意之类的言辞。 “表妹!” 灼灼抬头,见黎明远在唤她。 “兄长今日为何没来?” “哥哥今日事务繁多,不能前来。”灼灼虽然不解他为何如此发问,却也认认真真回答了。 灼灼敢保证差不多北城里的这些人都知道了前丞相和夫人即将要回京的消息了,而明昊作为杨家现任的掌舵人,自然不得闲暇。 前来聚会的千金和公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严瑾站在一边。灼灼不经意看过去发现:昔日的顽劣少年,如今也变得稳重挺拔。他众星拱月一般,身边围了很多妙龄少女,也都比她大不了多少。 灼灼跟表哥说完话就将目光移向荷花池,一心一意赏花去了。 在她看来,这荷花池远比人好看的多了。 墨芊也安静地陪着她。两人有意地找了个冷清一点的地方,安静看花。 爹娘应该快要到家了,估计她参加完这个荷花宴,就能看到他们了。 两人立在一边,明显的不想与人交谈,本来有人想要前来搭讪,但看美人气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止住了脚步。 不说她是杨家的千金,就说她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也不容人侵犯。 凉亭里渐渐地清净了下来,他们都去迷宫般的玉石桥上赏花去了。灼灼转身,看着燕无双,她不再是那个脸上始终有着完美笑意的宁亲王小郡主了。 眼里沉沉如水,温柔褪尽。 灼灼却扬了扬嘴角,心道,果然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转头吩咐站在一起的墨芊,“小芊,去赏花!”墨芊也不迟疑,离开了凉亭。 凉亭里就她们两个人了。两个人分立两边,对视良久,无声地较量。 燕无双收回了目光,就近入坐,玉面含霜,道“我自问处处得体,并没有与你交恶,你为何暗算于我?” “看你不顺眼。” 燕无双气息一滞。灼灼心里暗自发笑。 看美人变脸,果然痛快。 “我自小就严于律己,事事做到最好,这样才能得到父王的青眼。可是因为你,直接毁了我所有的努力,我禁闭三个月之后,他怎么也不肯原谅我无心之失!” 她背对着那些赏花之人,其他人也看不清她的失态。灼灼看着眼前这个低声嘶吼有些疯魔的女子,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燕依依议亲离京,我却无人替我操持。他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我……因为你,我失去了我的所有!”她猛的抬头,恨恨地盯着眼前人。 灼灼腾的起身,居高临下,眼神冷厉犹如刀剑,“他不慈爱,关我何事?!你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燕依依仰头看了看她,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乐不可支,笑的越发大声,在桥上赏花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燕无双对着看过来的人摇了摇手,示意无事。 她看了她一眼,其中有嘲讽,有怜悯,有艳羡,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像全都溶进了那一眼里面,沉甸甸地砸到她心上,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坐吧!”她道。 灼灼依言坐下,不解她此刻突然平和下来的情绪。 “我突然发现你也很无知,很天真,甚至自欺欺人。” 她看了一眼,“旁人都道你聪明绝顶,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灼灼陡然瞪大了眼睛,猛的一抓,只抓住了她的手帕。 “扑通!”巨大的落水声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