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志和黎明远都是摸不着头脑,但是严瑾这人做事素来没有章法可言,二人也就没有多加思索,折回悠然居继续逍遥品茶赏美人去了。 灼灼不知道她走后严瑾也匆匆离开了。她手里拿着绿豆糕,却有点恍惚。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果然,见到严瑾她都没有认出来。不知道见到爹娘,会不会也生疏了? 在她忐忑的空当,马车停在了丞相府门前。 “去敲门,就说找明玉。”灼灼轻声说,有点颤音。 “是!” 很快,就有一个人走出门来,隔着车帘子的缝隙看了一眼,是杨叔,丞相府的管家。 灼灼下车,摘了面纱,轻笑。 “杨叔!” 杨叔还没反应过来,只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好一个标致的姑娘! 与悠然居里面的各种眼光不同,杨叔的目光里只是纯粹的惊艳欣赏,灼灼笑了,又喊了一声。 “你是?”杨叔抬了抬手,还是没有认出来。 她走的时候,才六岁的样子,如今,她亭亭玉立,女大十八变。 灼灼无奈,“我是灼灼!” “小姐!”杨叔睁大了眼,这才发现眼前的姑娘有几分眼熟,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赶忙说,“快进来!” “呃,这是我的车夫,麻烦杨叔把他安顿好。” 杨叔很激动,丞相和夫人盼望小姐十多载,如今终于回来了。出落得天姿国色,也不枉丞相和夫人百般挂念了。 “快,把这位客人安顿好!”杨叔赶忙吩咐下去。 灼灼这才跟着杨叔进了府中。 丞相府还是她离开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只是草更加茂盛了,当年的树,如今更挺拔更浓郁了,树干粗壮。 “灼灼!”明昊远远地出现在衡中院院门那里,等着她。 “哥哥!” 灼灼扑了过去,两人撞了个满怀。 “我回来了,哥哥!” “你终于回来了!”明玉极温柔地摸着妹妹的长发。 兄妹情深的样子,杨叔忍不住眼眶发酸,悄悄地离开了。丞相府已经十多年没有过团圆的日子了,他得马上去通知相爷和夫人。 兄妹俩抱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并没有打扰他们。 杨家继承人十五岁出京游历,弱冠方归,他们兄妹俩,算起来,已经分开四年没见了。 一只信鸽飞出了燕都,带着灼灼归来的消息。 第二天,灼灼回来的消息在京城里的圈子里都传了个遍了,就数京城里的消息最为灵通,权贵之家云集一处,信息就像溪流一样汇往四面八方。 灼灼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窝在樱花苑里面,但是外面却似乎起了风。 燕无双从听到丞相府千金归来的消息,就从深闺里面出来了。 当年曾经和灼灼同窗过的小孩子,如今也长大了,虽然她离京多年,他们也没有忘记那个名震燕都的杨家千金。 樱花苑还是她离开的样子,只是樱花树长高了很多,房间里整整齐齐,有人经常打扫照顾着,一切如记忆中的样子。 杨叔告诉她,她才离开的时候,夫人就让他们仔细照顾好樱花苑,几乎是每天一打扫,从未落下。后来夫人他们去云游了,公子也是让他们打扫院子,虽然小姐不在,但是就好像还在一样。 灼灼听闻时,心内感动不已。 六月的樱花苑,草木茂盛,樱花树亭亭如盖,夏日的暑热无法侵袭,清凉得很。 灼灼直接搬了个美人靠在树下,半躺着。 三千青丝平铺在上面,美人却以书覆面,身姿绰约动人,衣衫素净清新。虽不见花颜月貌,却也撩人。 “小姐!奴婢前来给小姐请安了!”一个如黄鹂鸟悦耳清脆的声音响起。 “怎么?你不乐意?” “奴婢乐意,这是奴婢的荣幸!”她面上是真诚的笑意,却有点虚假。 灼灼拿开书,看着那巧笑倩兮的女子,轻哼了一声。 “不乐意也没法。” 来的人正是墨芊,墨老的孙女,墨晔的妹妹。 她倒没有墨晔大胆到敢把她踹下瀑布,但是她同样有着墨家人身上的傲气,她胆大心细,这次灼灼就让她来充当她的丫鬟了。 显然,她不乐意。 灼灼自说自话,“我的丫鬟,可以看遍京城里的美男,甚至可以和他们近距离接触。” 顿了一下,似是惋惜“你不乐意就算了!” 果然,墨芊笑了两声,道,“奴婢没说不乐意啊,这是奴婢的荣幸!” 灼灼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拿书覆面。 墨芊站在旁边瞅了她好一会儿。心想,墨家一个家族都被她所用,她做她的丫鬟,还可以看美男子,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灼灼就是摸准了她的心思了。 说起墨芊这个孩子,是按照她的模子培养的,和她一样的年龄。灼灼每年去到凤阁里边,都会给她灌输一些自己的观念,比如说女子自强,大丈夫能屈能伸,最重要的就是让她练武,并且给她画各种美男图,灼灼把这个世界里面的美男图都画了个遍了,甚至把前世的明星都画了。 后来她给她画各种大叔,给她讲萝莉大叔的故事,她无意中也记住了燕都城内的大人物。 可以说,灼灼算是早有预谋了,这次回京,忘了婢女的事情了,直接就传信让她来燕都。 灼灼遮了面,也没有管墨芊,樱花苑里面多客房,并且每一间都是整洁如新的,随便她挑哪一间。 想起墨芊一房间的美男图,她就想起自己最常画的一幅。 那是彦华的画像。 那一年在芳洲里面相见,她就跟他杠上了。墨老说画不好的就是彦华,她偏不信,给墨芊画美男图,自己房间里还有好几幅,在凤阁里闲暇的日子,她拿来练笔的也是彦华。 彦华在她笔下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后来脑中的影像变得模糊,她还专门去了一趟郢都。 她是十二岁那年去的郢都,时隔六年以后。 他还是在芳洲楼那个厢房里面,他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变得挺拔修长,但是气息依旧是飘渺若仙,周身的那层薄雾,那种距离感更加明显了。 她还是提了一壶酒走过去讨酒喝。 她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他抬头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眸色清明,像一潭清水,眼底倒映着她的样子。 “公子可有兴趣陪小女子饮上一杯?”灼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对着他扬了扬酒杯。 他只看了看她,依旧是谪仙的模样,高立云端之上,冷冷清清。 灼灼径直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翻了个酒杯,又斟了一杯酒。她把酒杯推了过去,看着他。 “给,喝一杯吧!” 他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仍然不说话。 灼灼也不恼,依旧噙着一丝笑。“公子心内不虞,何不试试美酒醇香,兴许不虞之事能溶进这酒里,就不会梗在心中了呢?” 他终于开口,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我见公子生的煞是好看,顾来讨杯酒喝。”灼灼说的坦坦荡荡,眼睛闪闪生光。 这完全就是六年前的对话。只不过他们都长大了。 “呵呵…”彦华轻笑。 灼灼是第一次看见彦华的笑,虽然那笑有些冷意,微讽,还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一笑,就像是天神拨开了笼罩周身的薄雾,下到凡尘,与你共度一生的感觉。 “姑娘是否有一套讨酒喝的说辞?” 灼灼回过神,“并无!” 彦华接着说,“曾经有个姑娘向我讨酒喝,也是这番说辞。” 灼灼哑然,他这是认出来了。 “在下自六年前就不再随意喝酒了,姑娘随意!” 他起身离去,带走一身的薄雾与疏离。灼灼皱着眉,看着那两杯酒,百思不解。 他这是什么意思? 灼灼想了两年,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墨芊悄悄地回房休息去了,院子里很安静,下人来往的脚步很轻很轻,灼灼想着想着,渐渐的睡了过去。 明昊来过一次樱花苑,看见妹妹在休息,也就没有打扰,灼灼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哥哥派人来喊她用膳了。 灼灼收拾了一下就去了,但是心有所思的样子,很容易看得出来。 从两年前彦华丢下那番话过后,她就像得到了一个无解的命题一样,越是解不出来,就越是较劲儿。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彦华是故意收拾她的,说的似是而非。 灼灼吃着饭,也走了神。 明昊自然看到了妹妹的心不在焉,想要提醒,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女儿家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这些年灼灼完全脱掉了过去的影子,只不过在自己人面前还能看出一点过去的样子。 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人,也没法知道她在想什么。含露目不笑也似含情,但是眼底有些许冰霜,让人望而生怯。 用过饭,灼灼又回到了樱花苑。 她心绪不宁,思索一会儿,取出笔墨,开始作画。 是彦华。 与此同时,天上的星图突起异象:一颗极其闪亮的星星突然出现在星象图中间,光芒四射,周围的几个星星都围绕着它转,但是它却陡然彻底隐匿了。 灼灼笔下一抖,似有所感,快步出了房间,抬头看向那星象图,恰好看到了那颗异常闪亮却突然消失的星辰。 她立于房下,沉吟不语。 半晌,灼灼回房,将那即将完成却功亏一篑的画作扔进了垃圾篼里面,然后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搁笔,一声口哨后,一只夜莺出现在窗棂上。灼灼对着它吩咐了几句,将信绑在它的腿上,再用灵力给它布置了一个防护圈,避免中途被人截杀。 夜莺悄无声息出了燕都城,没有从城门离开。而是一路走小道飞往燕来山。 寅虚老人为了保护她,曾经隐匿了这星云图,不让有心之人窥探。如今星云图重新现世,肯定是有高人相帮。 不过,最后还是隐匿了。还好没有暴露出什么。 这些年,其实还起了一种传言,就是说那个主天下的天命之人,不一定就在北边,而这个传言,无名阁并没有表态。 传言轰轰烈烈,除了北齐的七公主燕凌霜之外,还有西凉的玉颜,南唐的慕容潇潇。大周南宫情。 这四个女子,都是出类拔萃的才貌双绝。 那就让他们去争好了。只要她低调,不过早暴露自己,就有自由。 灼灼出了房门,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随意躺了下来,看这星辰。 暮色降临,星辰浩渺,远处天幕还有一丝明光还未彻底湮灭,除去刚才的一番波折,燕都城又进入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脚踩在青瓦上的动静响起,墨芊来到灼灼身边。 墨老也是懂一些占星术的,墨芊是墨老的孙女,也是懂一些。她醒来的时候恰好也看到了星云图。 “灼灼!” “嗯!”灼灼躺着,依旧看着头顶的星辰,没看她。 “会不会出事?”墨芊看了看她,坐了下来。 “不会!”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墨芊眉宇之间的忧色消减了很多。两人躺的极近,无声地支持。 灼灼面上不显,心里却转过百般思量:能够破了寅虚老人的迷障,搅动星云图,如此的高人,是谁? 如果这人与她为敌,又待如何? 只是她的这些思虑不能对旁人言道,只能静静地等待燕来山的回信。 这星象变化虽然极短暂,但是也有不少有心人看到。 北齐,右相府,太子燕翟出现在严瑾的院子里,两人本在下棋,突然有所感,两人久久看着夜空,星云图消失过后,两人继续下子,仿若无事。 西凉,西凉国主听完占天监的报告。 “来人,去查!” 有人领命而去,“是!” 南唐,四皇子府。 慕容明一也在看星象图,罢了,低头吩咐“时刻注意天机。” 慕容明一,也就是南唐四皇子。那个追逐天命,狂妄桀骜之人。 四国对天命之人都有企图,只有慕容明一表现得最为热切。 这些年,除了在南唐忙着与太子慕容谌争权之外,还辗转各国,与各国的那个传说的女子有过接触,丝毫不避讳。 慕容明一生的魅惑精致,他有许多桃色传闻,他有很多牡丹美人,梨花美人,荷花美人,海棠美人……红颜知己更是一大堆。 如果薛梦萝不是杨灼灼,估计也是他众多红颜知己之一了。 只有灼灼知道,他私下里可不是这样的,当年那个马车上初见,他眼底分明,将一切看得通透,不是传闻的狂妄不羁风流之人。 他在灵垚建别宫,江湖中都传言他对薛梦萝别有企图,可是灼灼知道,他最多也就是不甘心,并没有专门在灵垚堵她,不然,他总能堵到她的。可是,在他别宫建好之后,他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的野心,灼灼是看的透透的。 大周,太子府。 李彦华坐于院中凉亭,静静品茗,乘凉。他也看过了这星图,久久不语。 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顾常在地狱。 唯有跳出这世俗之言,才能破除迷障。 彦华并没有吩咐人去查,无动于衷,继续品茗。 他只身一人坐于凉亭内,凉亭位于荷花池之上,浅夜芙蓉静开,幽香四逸,夜风在院子里四处游荡,雾色薄薄,仙姿玉貌,岁月静好。 他本是瑶池的一朵莲花,六根清净,不为世情所动。 那一日大周另立新后,他在芳洲楼里面度化自己,不曾想遇一个小姑娘过来讨酒喝,行为大胆,竟直言他生的好看,坦率真诚。 他当时饮下了那杯酒,就像往瑶池里面丢了一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自此扰了清净。 过后在晓觉寺再遇,她古灵精怪,不羞不臊,口吐惊人之语,令他乱了气息。 仁慧说他尘缘未尽,他当时只是笑笑,心内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怎能乱了他心性。 过后,他偶有闲暇,心中就会出现一人影,才知自己真正所想。哪怕是有意冷淡忘却,也不能够。 时隔多年以后,再次重逢,他本见她心喜,但却因为她的戏弄之语骤生嗔怒。当时他突然离去,过后也有悔意。 既然已经明了自己的想法,那么他就一定会尽力去做,尽力成全自己。 大周朝廷也在寻找那个天命之人,自然是为他操持,他向来都不闻不问,只是做好自己太子的分内之事。 可是,这天下,终究是浮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