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苹果的人,吐出的却是香蕉皮。 砰! 冰冷的子弹迎面扑来,颤抖的身体应声倒地。喘气声越来越重了,漆黑的地下室,拳脚相踢间,尸体如剥落墙桓一般倒进了眼。凉意,蹿上脑门,俯身的视线飘转,颤颤移向地面,闪烁的红点,是这里唯一的亮光: “快,定位处求增援!定位处求增援!” “对方有枪械吗?有几个人质?” “不行,信号太弱了,位置无法准确定位!” 咔嚓!有只脚上前,将对讲机踩个稀碎。 红点灭了,视线猛烈颤抖。 砰! 子弹穿肠破肚,没入虚幻的人影里。血迹斑斑的枪管瞄准了后脑勺,慌乱的脚步抬起,眼看就要迈上横七竖八的楼道了,可渐重的呼吸却刹时越过耳畔,忽然,砰!砰!(叮铃!) 乍响的闹铃,催醒男人的梦。咚的一声,他倒向一地的白色药丸。 呼!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置身在书画与老旧照片相得益彰的卧室中,男人轻呼出一口气。窗外,是陌生的仲夏夜。他缓缓闭上眼,未曾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回到这座熟悉又令他抗拒的城市来。 滋滋滋,滋滋滋。 手机响上好一会,男人才微睁开眼。当页面跳转开,方才已经平静的眉头,忽而一皱,颔首呲牙间,瞳孔骤然睁大:The girl you're looking for is not her! (你要找的女孩,不是她) 简单直接的信息,刺破记忆的漩涡。布满尸斑的手,再次钻进脑海。拉掉这只手,又有另一只手无端地跳了进来。这一回,是双年轻的手,透着鲜血的腥味。两手相握,诡异地画起圈来。瞬时,耳鸣声如暴雨般来袭,豆大的汗珠滚落脸颊。男人想将这骇人一幕挥去,便穿上长袖,给自己倒上杯热水,即往阳台走去。 深夜的阳台,落针可闻。 年轻的男人单手夹烟,待到雾霭散去后,才重新睁开眼。 晨曦微露。 这是十三年后,詹奕凯第一次俯瞰故城。 盘旋蜿蜒的立交桥,将乌市一分为二。映进他眼帘的整座城池,活像一张挂在面具下的巨大脸庞: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与犬牙交错的巷口街道“彼此嫌弃”,又不得不“握手言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低矮漏雨的居住民房“隔桥而望”。它们一方“蛰伏不动”,守着核心商业圈背后的秘密。另一方“辛苦劳作”,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成为“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林林总总的街边商铺,是面具上跳跃的音符,它们拉奏起一曲城池的喜怒哀乐,是乌市独有的乐章。 正对他视线的泊氧区,是早年间最闻名的资本驻扎地之一。当年,好些花花绿绿的场所没少留下以他为首的“乌城四少”之传说。而如今,代替它们的是金碧辉煌的高级会所和富丽堂皇的大酒店。 眼下是清晨,“贫民们”早已经开始了劳作。享受夜生活的“资本家们”当然还在沉睡之中。整个泊氧区唯有位于豪庭路上的皇冠大酒店滋生出一派繁忙景象。 今日,在此酒店举办婚宴的正是乌市著名的企业家钱嘉成。圈子里,不知是谁传出来,詹少悄然回国的消息,他竟于前几日收到了钱嘉成的请柬。不过,他并不打算赴约喜宴,而是戳亮手机屏幕,给好兄弟叶路远发了一个大红包,准备由他代送。 此时,酒店化妆间里,身着白纱的女人被束起高高的发髻,略施粉黛的脸上有双细腻的手已为她画好了眉。 “仇小姐真是漂亮极了,这个眉型太适合你了。”听着化妆师颇具职业化的夸奖,仇茜并不开心,可嘴角还是扯出一丝微笑。 “阿茜,捧花到了。”伴娘何露将捧花递到仇茜眼前时,她方才扯出的那丝微笑倏而不见。 又是红玫瑰?怎么又是玫瑰?还有没有一点新(心)意! 仇茜接过捧花,双眉微皱,即而用力将花甩在化妆台上,嘟嘴说道:“还说爱我!连我最喜欢的花,都搞不清楚!” 啪!沾上亮片的包装纸擦过化妆台瘦高的瓶身,润肤乳倒了,顺带着与捧花一起滚到了地上。身旁,何露的目光从地上收起,略过仇茜微隆的小腹,转头斜嘴一笑。 穿过张贴喜字的大门,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步履踉跄地拐进最里侧的盥洗室。 站在盥洗室镜子前的钱嘉成,脸上丝毫未有新郎官的喜悦。从口袋里取出一团纸,扔进垃圾桶后的他,神色凝重。这纸团,是方才他下车时,有人趁他低头的一瞬打在他身上的。本以为是哪个熊孩子的恶作剧,可在他打开纸团后,却登时傻了眼。 钱嘉成一面淋着冷水入脸,一面深吸一口气。走出盥洗室时,犹如一个哭花脸的妖怪,迎面撞上了他那得力助手兼任伴郎之一的甘伟,吓了人好一大跳。 “钱总,您......您没事吧?病了吗?” “哦......没事,就是有些胃疼。”钱嘉成眉头上扬,继而作势将手附在胃上。 “那我给您去买药吧,一会......”甘伟的话未说完,即被钱嘉成打断:“买什么买!大婚当日吃药,不吉利!” “等会庆典结束后,我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就好。”钱嘉成补上这一句后,见甘伟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知其心意的他问道,“怎么?还没搞定何露啊?” “老板,阿茜她对捧花不满意,刚才还发脾气了。”甘伟答非所问,神色颇为严肃。 “我知道,午时,我会再去荟欣花屋一趟。” 荟欣花屋,是仇茜平时里最爱去的花店。这花店非同寻常,除了店面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花圃。每每周末,仇小姐都会盏上一壶茶,在这里坐上一下午。 “钱总,宾客们都到了。”甘伟示意“庆典”即将开始,当两人路过酒店的大厅长廊时,钱嘉成行走的速度却突然变慢了起来。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朝楼梯望去。视线顺着扶手上一个又一个粉色的气球跳跃,转而停在了一棵硕大的玫瑰树上。大朵大朵娇艳的玫瑰盘着绿枝,与极具欧式风格的长脚花瓶“遥相呼应”地拼凑出一曲爱的芳华。再往里走,就是令人神往的宴会大厅了。 “钱总,照片和音乐都准备好了,你放心。”甘伟会错了意,以为老板所担心的是婚礼的重头戏,他堪堪解释道,“到时候,司仪会主控整个流程。当大屏幕开始循环播放你和阿茜的照片时,我和何露就会在后台Stand by。然后灯光一灭,你就拿着纸鸢花站上舞台,我保证啊,我们精心设计的舞蹈和你的那一束花啊,一定让阿茜今天所有的不高兴和小情绪,统统烟消云散。” 甘伟说地眉飞色舞,没有注意到,有意跟在他身后的钱嘉已然面如白霜。 草坪上,宾客们看似三三两两散成一堆一堆,实则却似有若无地围成一个圈,伴娘们一字排开,站在圈内。远处,新郎和伴郎代表甘伟正往这边走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地宣布:“同志们,‘庆典’倒数五个数。” 所谓“庆典”,更通俗的叫法为“闹伴娘”。穿着浅绿抹胸裙的伴娘们就像一株株令人挑选的白菜,宾客与伴郎们以玩游戏为名,对眼前的这些“垂涎欲滴”的“白菜们”左右拉扯、上下其手。 摸手、拥抱、借机亲吻,这些都是游戏!且只是游戏!游戏,顾名思义:姑娘们,您可别当真,也别小肚鸡肠的,咱钱老板大婚啊,就得图个热闹、闹个喜庆! 要是有谁破坏了游戏规则,便会听到一句:“哟,小娘们,你嘴巴放干净点!叫谁滚呢!” “就是就是,不就开个玩笑,至于嘛!小气兮兮的!” “喂,何露,到你了!阿茜怀孕了,这个大冒险,得你替她完成吧!” 忽然被点了名,立在圆圈最边缘的何露身体顿然一震,脚尖不由得朝外而转。 “怎么着,不敢哪!你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五大三粗的男人抬手就朝何露扑了过来,“兄弟们,给我上!” 男人像发号施令的将军,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们”如同饿狼一般涌向伴娘团。 刹那,尖叫、哭喊、推搡,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男人们就像饿了几日没开荤的“老虎”,随手拉过一只“小白兔”,欲要往身后的游泳池丢去。 被他们顺带着推到“外围”的仇茜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拉一把,却被眼前的一位伴郎拦住了去路:“阿茜,说好了啊,弟兄们高兴,你可不许劝。” “可是......” “没有可是啊。我看阿成刚才脸色不好,大概是去休息室了,你去瞧瞧呗。”嬉皮笑脸的伴郎难得假正经一回,仇茜看到甘伟已经挤开这些如饥似渴的男人们,既要往伴娘圈走去,她稍加舒一口气。转而四处张望,果然,没有看到自己丈夫的身影。 是啊,她反对又有什么用呢?早在婚礼筹备阶段,她就坚决反对“闹伴娘”这种恶习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可最终拗不过亲戚与宾客们的口水大战。 提拉起长裙,仇茜正打算往回走时,一声尖叫让她顿住了脚步。不知是哪个伴娘的礼服被撕破了,那姑娘被人连推带拉,差点连同她身旁的何露也一道被拽倒在地上。但巧的是,有一双手像是等在那里,恰好将何露接进了怀里。 靠在甘伟的肩头,何露却扬起下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向了远方。 闹剧在仇茜与甘伟的调停下结束,宾客们扫兴而归,一路骂骂咧咧、三三两两地往宴会大厅走去。 时值正午,宴会厅适宜地响起《结婚进行曲》。湛金的大厅里,水晶大灯投出流金溢彩的光。这灯光似有魔力,卸下方才大闹伴娘男人们丑恶的嘴脸。当下,他们竖正了领带,扣紧了西装,一桌一桌坐好,谈生意的谈生意,话家常的话家常,偶还有人“吟诗作对”,好一派和谐景象。 手腕上的表一圈一圈转着,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宴会即将开始,可钱嘉成却还未现身。甘伟翻开微信对话框,上面还有半小时前钱老板给他的留言:阿伟,我去一趟荟欣花屋。 荟欣花屋离酒店并不远,来去不用半小时。甘伟想想不对劲,急速朝休息室跑去。 笃笃笃......笃笃笃...... 他使劲敲着门,却没有听见里头有任何的回应。 “老板,你在吗?” “老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阿成!”甘伟的呼喊引来了何露和少数尚未走进宴会厅的宾客。 “不是说去买花了吗?难道还没有回来?”何露说罢,伸手便朝门把手转去,“反锁了?门是反锁的!” 她话音既然落,嘭!突然,巨大的爆破声从休息室里传来,惊得门口的一众人瞬而睁大了双眼。 刹时,甘伟抬脚就往门上撞去。 “阿成,你怎么样了啊?” “阿成,你在吗?” “阿成!”宾客们或有人皱起双眉,或有人瞪大双眼。他们一面喊着,一面催促着甘伟快点。 哐!门被撞开了!可奇的是,整间休息室依旧明亮如常,一点儿都没有被爆炸过的痕迹。 茶几上,茶壶半掩着荡起一缕热气,可新郎钱嘉成却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