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孟春之月,律中太簇(一)(1 / 1)履霜新话首页

秋树黄紫斑驳,满地的叶子被狂风卷起,沙沙地响个不停,夹杂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仿如悲笳凄切。    猛然一个雷像要把天劈开,震得人心紧了紧。杏花村的破庙外跪着一个妇人,双眼看来并无锋芒,满脸细细的皱纹,眼泪沿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流个不停。妇人的身前正是一个少女的身体,她动也不动地躺在草席上,脸色灰白,只剩一丝鼻息。妇人扯着女儿的手臂,想让她站起来,昔日活泼灵动的少女却听不见娘亲的呼唤。    妇人索性伏在少女的身上嚎啕大哭,在呼啸的狂风下悲天怆地。她身后围着几个持斧执刀的农户,一个四十上下的高大汉子向破庙挥着沾了狗血的屠刀,叫嚷道:“快还珊瑚的命来。否则哥几个就要取你的命了。”    那寺庙其实只是将要倾塌的茅屋,墙壁坍陷,门一半脱离了门框,在风中吱吱地响,只能隐约看见寺内的观音像金漆脱落,旁边泥塑的善财龙女已经面目全非。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二八年华的小尼姑跪在草垛上持咒,传到耳边的风雨声夹杂着村民的叫骂,寒意涌上背脊,她嘴唇明显地颤着。    “各位,如果妖尼再不出来,我命不要,第一个先杀进去替珊瑚讨个公道。如果有人不敢进去,现在就回家去,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那高大汉子望着其他村民,愤愤不平道。    大多村民都没有退缩,其中一人举着锄头,呼应道:“大哥们,今天妖尼害了珊瑚,明天就会害我们的女儿,我们不能害怕。”    村民平日里虽然疼爱珊瑚,但毕竟是邻家的娃娃,纵然他们想为珊瑚报仇,难免畏惧妖尼的神通,只敢在外叫骂助阵。想到妖尼确实有可能伤害自家孩子,哪怕胆寒,也要拼命除去祸患,个个顿时附和:“我们不怕,杀进去,还杏花村一个安宁!”    小尼姑浑身一阵阵哆嗦,心跳得厉害。白天的时候,村民还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圆严小师太,晚上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妖尼。她不过是一个出家的孤女,哪来的神力可以伤害人命。圆严平日笨嘴笨腮,胆小怕事,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外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圆严紧张得捏断了佛珠,短促地呼了一口气,强抬着像是绑了铁锤的腿,上前将门推开。    村民一看门开了,反而停住,有几个更被吓得后退了三步,好像土地就在脚前裂开。那高大的汉子依旧站在原地,怒火不可遏制:“妖尼,我们好心收留你,你为什么恩将仇报,害了珊瑚?”    圆严远远瞧到躺在地上的许珊瑚,心中默默着咒,她比所有人都希望许珊瑚醒来。她迎上众人仇恨的目光,额头冒着冷汗:“各位,珊瑚对我很好,我不可能害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我来到杏花村,确实出了很多奇怪的事,但那都与我无关。如果不信我,你们就杀了我,我也只能以死自证了。”    有几个村民看她语气诚挚,双目澄明,握刀的手渐渐松下。高大的汉子眼睛也闪烁了一下,却听另一屠户道:“严忠哥,你别信妖尼。妖尼是四月初八来的,四月十五开始,留邪山巨树就开始长了。珊瑚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到庙里跟妖尼见面后,傍晚回家就变成这样了。如果不是妖尼,那还会是谁?”    许珊瑚的娘泪水滚滚淌落,往前膝行了几十步,向圆严不停地叩头,撕心裂肺:“小师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如果珊瑚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原谅她吧。你让她回来,我二十三岁就守寡了,只有珊瑚一个女儿,你让我代她去死。”    圆严一惊,随即屈膝跪下,向着十步外的珊瑚娘怯弱地讨饶,泫然流涕:“朱大娘,珊瑚对我很好,并无得罪的地方。她死了,我也很难过。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尼姑,请您节哀。”    严忠一把扶起朱艳:“朱嫂子,你先起来。这样对身体不好,珊瑚也替你伤心。”    朱艳如同傀儡,任严忠拉起。脸色陡地变了,趁严忠不备时,抢了他手上的刀,双眼忿恨,浑身的血都涌上脑门,咬紧着牙齿冲向圆严:“你不救她,那你替我珊瑚偿命。”    圆严心中惊悸,瞪眼捂住了嘴巴,却也不曾躲避反抗,她满腹委屈,倒真的希望自己就这样死了,反而清静,嘴上喃喃道:“阿弥陀佛,求你接引我到西方极乐世界,我不想再做人了。”    眼见柴刀离圆严只有五尺宽,忽听得笛音从众人身后而出,甚是嘹亮。朱艳顿觉身子一软,连刀也握不紧,跌坐在地上。    随着笛音渐曳渐响,伴着清脆铃声,雨停月明,林乌齐鸣。众人惑然回首,只见一妙龄女子脚腕系铃铛,赤足走来。她身着白衣,及腰的黑发用红发带绑起,如同墨玉上的红蝶,在月光之下似是超凡脱俗的瑶池仙子。一曲罢,她将长长的竹笛挂在腰间,执起背上拂尘。    村民见此女风貌绝美,姿致极韵,眉宇间隐约有股不凡英气,当下无人言语——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    严忠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他愤激道:“又是哪来的妖物闯入杏花村,难道是这妖尼的同伙?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女子垂首浅笑,抬手指着圆严,声音像黄莺打啼:“你们错怪好人了,这位小尼姑只是个普通凡人。那位姑娘变成这样,与小尼姑无关。”    三更半夜,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莫名其妙地出现。村民更加肯定女子与圆严是同伙,故而警惕起来。严忠捡起刀,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摇了摇手上的拂尘,一脸的想不明白:“手拿拂尘,我是谁不是很明显吗?我是个会法术,会捉妖怪的女冠啊。”    严忠向女子走近,冷哼一声:“我们虽然是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夫,但是你别以为我们没去过道观,不知道女冠长什么模样,你显然不是女冠。”    虽然被拆穿,但女子毫不惊惶,抬手压鬓,不紧不慢道:“你不信我是女冠就算了,但小尼姑确实没害人。”    严忠是个猎人,在杏花村里,谁也比不上他眼捷手快。他握着刀走向女子,正想捉住她,好好查问一番。不知为何,只要一接近,女子在他眼里就变得影影绰绰。    他原地转了两圈,终于看见女子站在数步之外,奋力挥刀却是连女子的衣角都摸不着。女子已经失了踪影,没有任何一个村民看得清她是怎么不见的。严忠按捺着心中的不安,说道:“果然是妖物。”    “这位大哥,你不问清楚,拿刀便要杀人,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小尼姑救不了那位小姑娘,我却可以。你这样待我,即便我能救,如今也是不愿意救了。”    女子清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村民顾盼探寻,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朱艳一听有人可以救她的女儿,哪管对方是妖是魔:“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道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大娘,你先起来。你与那个很凶的大哥,还有小尼姑,一起将你女儿搬进庙来,让我仔细看看。”女子的声音从庙里传来,众人瞥见白色衣带在屋里飘扬,皆是心惊,不知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不知不觉地进了破庙的。    朱艳马上与圆严拖着许珊瑚进去,严忠虽疑有诈,为了保护朱艳,不得不谨慎地跟着进去。三人踏进庙,门应声掩上,女子已坐在佛坛上喝茶,严忠眼光闪闪地地看着女子,只觉这女子不是正经人:“你到底是谁?”    女子啜茶不语,片刻后才笑着答道:“我是个云游的女冠,名叫佛妃。”她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的许珊瑚,皱了皱眉,刚才她已经吹响闻铃曲,竟也无法荡涤邪秽,妖气依旧直贯许珊瑚天灵。    “将这段时日的怪事,从头到尾告诉我。”    严忠不信佛妃,但眼下也没人能帮他们,只好向她说道:“珊瑚是朱大嫂的女儿,今年才十八岁,向来懂事,平日很少出去,只在家中做针线活。”他斜了圆严一眼:“珊瑚亲近佛法,常来这破庙跟尼姑讲话聊天。尼姑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今年四月,我们村一个老人死了,他家人在外面找了这个尼姑来超度,我们见她做事认真,恰好村里又有庙,便请她留下。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做做佛事,讲讲经。”    “她是四月初八来的,四月十五,我们上山打猎的时候,看见合抱的老木绵树长高了很多。自此起,我们夜里经常听到小孩子敲门,开了门却只能看见一个一掌大的孩童木雕。我们想砍掉那两棵树,但是砍不掉。”    问题出在那合抱老树的身上,佛妃嗯了一声,掸了掸拂尘:“小尼姑四月初来,大树四月十五长高,这只是巧合,两件事并无关连,你们确实冤枉她了。这位很凶的大哥,你与珊瑚的娘亲先走,小尼姑留下来看着珊瑚的身体,我进山看看,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朱艳立刻抱住许珊瑚的身体,她显然是不信佛妃与圆严的,哪肯离开女儿一步:“不行,我要自己看着我女儿。”    佛妃起身,脚上缠的铃铛响了两声,她只是想叫两人回去休息罢了,岂知他们不领情,拧着眉头道:“随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