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春时节,江南风光正是旖旎之际,处处春花弱柳,时时闻得莺声雀鸣。路上的行人都已换上轻薄的春衫,特别是爱美的少女好不容易脱下厚重的冬装,一个个穿着合身的春衣,束着纤细的腰肢,头上的发髻上簪着新鲜的花朵,格外妩媚。少女们说笑着走过,微风拂过,便有一阵馨香飘过,是春日最令人迷醉的景象。 秦淮河的河道袅袅穿过京城,河岸边画楼林立,两岸处处繁花似锦。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河水波光粼粼,河面上画舫游船如织,都是趁着春光携家结友前来游玩的人们,船上还不时传来丝竹萧鼓之音。 一只精巧的画舫从岸边滑过,有耳尖的人听到船中传出的歌声不由驻足而立。 “露下天高夜气清,风掠得羽衣轻,香惹丁东环佩声。碧天澄净,银河光莹,只疑是身在玉蓬瀛。”画舫内,一位彩衣女子立在厅中曼声浅唱,只用一萧一琵琶配合,曲声悠扬,歌声宛转,。船上的听众只有二人,隔着一层轻幔,影影绰绰,只分辨得出是一男一女。 这是《梧桐雨》中的一折戏,唱得是那唐明皇与杨妃的一段故事。听到那歌女唱: “暗想那织女分,牛郎命,虽不老,是长生。他阻隔银河信杳冥,经年度岁成孤另。你试向天宫打听,他决害了些相思病。” 听到这里,帐幔中的男子心中一动,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女子。那女子正听得投入,一只手支颐细听那唱词,另一只手无意识在跟着旋律轻点。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仿佛秀色可餐一般,眼神越发温柔,不由伸出手默默地抓住了女子轻点的柔荑。女子正听得入神,忽然手被男子握住了,不由转头看那男子,却见那男子眼望着那歌女,嘴里哼着唱词,仿佛抓住自己的手的人并不是他。 女子见男子不瞧自己,也不在意,转头再听那歌女继续唱: “我把你半亸的肩儿凭,他把个百媚脸儿擎。正是金阙西厢叩玉扃,悄悄回廊静。靠着这招彩凤、舞青鸾、金井梧桐树影,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 听到此处,那男子目光移回,眼瞧着女子姣美的面容,曲中所唱的一字一句仿佛出自己肺腑。 “长如一双钿盒盛,休似两股金钗另,愿世世姻缘注定。在天呵做鸳鸯比并,在地呵做连理枝生。月澄澄银汉无声,说尽千秋万古情。咱各办着志诚,你道谁为显证,有今夜度天河相见女牛星。” 女子不由听痴了,这一段是明皇与杨妃长生殿中月下盟誓,皇帝的专宠,何等的恩爱,可谁又会想到数年之后,杨妃竟会身死马嵬坡。 “怎么了?”男子注意到女子脸色微露讥诮。 女子摇头。“只是想到他们后来的结局,不由心生唏嘘之情。”唐明皇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会保不下自己心爱的女子,只不过是放不下自己的尊荣与地位罢了。她心中这样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你放心。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男子更紧地握了握女子的手,仿佛读懂了她心中的话:“明皇刚愎,那安禄山的野心天下皆知,他却不以为意。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真是枉为天子。”垂下的眼眸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再抬眼,又回到温柔的眼神。 女子美目一转,在男子的脸上俊朗的脸上打了个转,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转开头,避过了男子的目光。 一曲终了,男子说了声“赏。”自有人去外面打赏。 “阿若,还想听什么戏?”男子问道。 女子摇头,“我不懂这些戏,也不会点。” 男子听她这样说,便向边上伺候的人挥挥手,那人会意,带了人下去。 “你难得出宫,想玩什么只管告诉我。” “这里的风景便很好,我很喜欢。”女子从打开的半扇窗口望出去,河岸边绿树葱葱,行人如织,正是游玩的好日子。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与般若。 这日午膳后,皇帝悄悄将她接出宫,般若没想到出了宫竟是来了这秦淮河游船。 “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般若好奇道。这溜出宫的事似乎越来越熟门熟路,虽然不能在街市上闲逛,但出宫后的心情还是很不一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你不是不喜欢宫里的气氛吗?那我得了空便带你出来,免得你发闷。”皇帝说得理所当然,完全忽视了那些宫规戒律。 般若的确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无聊又压抑。只是没想到皇帝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她不禁讶异。 人间四月,江南春好,正是柳絮如雪的时节,秦淮两岸多有垂柳,东风一吹,那飞絮便随风飘扬。画舫随波轻摇,一边饮着新进的龙井,一边聆听歌伎伶人唱的新曲,实在是惬意。 听了一会儿曲子,般若推开画舫的雕花木窗,外面的水光山色尽收眼底,春山挺立,春水妖娆,连空气都是温暖清甜。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在想什么呢?”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她觉得有些痒,微微侧开头,把脸转向皇帝。 “这秦淮风光真美,妾身想起古人有一句烟笼寒水月笼纱,不知秦淮河的夜景是不是会更美啊?” “乐不思蜀了?”皇帝环住她的纤腰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回宫,晚些时候离了这里我会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总让你玩个尽兴。” “臣妾不敢,臣妾可没说这不想回宫的话。”般若侧着头巧笑道。 看着她红唇轻启巧笑嫣然的模样,身上有股独特的寒香,非花非麝却令人情动,皇帝忍不住探过去轻捉住她的嘴,轻咬住她的菱唇。般若身体斜靠着船壁,被他这个温柔的吻弄得意乱情迷,不知不觉转过身体踮着脚,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地回应起他来。皇帝感受到她的回应,搂紧了她的腰身,越发加强攻势勾住她的香舌不放。香津点点,细喘轻轻,世界似乎宁静了,除了外面的船浆一下一下扑打在水面的声音,只有唇齿间啜吸的啧啧声。忽然帘外传来两声轻咳,般若才醒悟过来,睁开眼睛一瞥,一名内侍斜着身子站在帘外,她的脸便腾地一下红了,她忙把皇帝轻轻推开,转身朝向窗口,一只手压着胸口,只觉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皇帝仍有些意犹未尽,只是见她害羞,也不再逗她。半侧了头问道:“何事。” “回禀爷,人已经带到了。”内侍在外面小心答道。 “好。带上来吧。”皇帝帮般若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头发,这样的她更添了几分慵懒娇媚,皇帝不禁有些心痒难耐,只是知道此时并不是合适的时候,便拖着她的手回到桌边坐下。 般若想到自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皇帝接吻,还被内侍撞见,真是没脸见人了,只默默帮皇帝加了茶,自己捧了茶杯低着头喝茶。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进来,上船的似乎是几个女子。她刚想抬头瞧一眼,却被皇帝递了块点心过来,“这是新送来的桃花酥,你尝一个试试,可合口味。若是喜欢,回头让御厨也照样子做。” 般若接过轻咬了一口,只觉酥软细腻,齿颊留有桃花的清香,“只是略甜了一些,口味若是再淡些只怕更好。” “我试试。”皇帝也不拿别的,就在她手中那吃了一口的点心上咬了一口,笑咪咪道:“果然好甜。” 看他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般若手中的点心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自己却闹了个大红脸。 皇帝捉狭地看着她。“真的好甜。” 内侍禀报道:“爷,人到了。” 皇帝瞧了一眼外面恭敬立着的几个歌伎,微微点了点头。“开始吧。” 内侍躬身,出去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随着悠扬的笛音响起,一名歌伎曼声唱道: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般若听到这清越的歌声,心中一跳,抬头看向帘外。只见隔着帘幕,几个窈窕的女子身着宽袖宫裙,或立或坐,有的吹,有的弹,有的唱,只是隔着帘幕看不清相貌。皇帝将她的疑惑看在眼里,伸出手按住她的柔荑,示意她继续听。 只听女子唱道: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般若越听越觉得那唱曲的声音婉转熟悉,心中越发惊疑不定。只是瞧着皇帝平静的脸色,她不敢轻易开口。 曲音停息,皇帝使了个眼色给那内侍。内侍明白,掀了帘子出去道:“三位姑娘请报上名来。” 几个伎人知道船上的人定不是普通人,不敢造次,一一上前行了礼。 “奴家苏州教坊司秀鸳。” “奴家扬州教坊司桐乐。” “奴家扬州教坊司清音。” 般若听到清音的名字,心情激荡,喜形于色。只是想到上次因为自己提到清音之事,皇帝大发雷霆,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怕皇帝动了怒伤了清音。但此时一双眼睛急切地望着外面,只恨帘幕隔着,看不出形容来。 皇帝见她魂不守舍,也不忍为难她。点点头道:“名唤清音的先留下。” 内侍躬身,将其他几个女子带了出去。 般若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何意。皇帝见她一脸地紧张对般若笑道:“去吧。你不是一直牵挂着她吗?” 般若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皇帝将她的玉手拉到唇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在这里等你。” 清音见里面的男子不知何故,将别人都放走了,只留下自己,心中正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她知道今日这船上必不是一般的官员,只是以她的身份也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她银牙暗咬,却压不下心中的不安。忽见帘子拉开,她警觉地转头,却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走出来,脸上又似笑又似哭地走向自己。 “清音。”那女子唤道。 “若姐姐?”清音看得仔细,这相貌这声音都是般若,只是她万万不敢相信,般若竟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清音。”般若连连点头。 “若姐姐。”清音上前抱住般若,痛哭起来。“清音好想你。”她积累了太多的委屈、不平,见到般若后似乎有了依靠,终于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