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某个周一,各类特长生可以登记报名了。 这一年从高一就认定光凭文化分铁定考不上大学的人还只有池小满一个,其余要么是从小吹拉弹唱已经有了功底并且要朝这个方面发展的,要么是权宜之计以防万一先找个偏门试试水的,甚至还有些觉得好玩的学习本身就很好了的变态,大家一致期盼双面发展,一飞冲天。池小满抹了抹汗,顶着烈日站在田径场拍照,不比教学楼那边热闹,偌大的场地稀稀拉拉就站了不到二十个人,还有大半是已经训练过一年两年的高年级大男孩。 试跑的时候教练很欣赏这个瘦了吧唧的小竹竿子,翻了翻手中一页都没写满的资料后说欣赏就远远不足以表达喜悦了,“嗳,你瞧!那是个女同学诶!” 一旁是明年就要高考的男孩,刚接了已毕业队长留下的空缺,男孩环顾了整个田径场两圈后无助地挠了挠头,“哪个呀?” “就是那个啊!跑着的矮一点的那个!” “我去!不是吧!”新队长凑过来盯着白纸黑字小寸照,惊讶得合不拢嘴,“她比我还黑!” 这边池小满奋力跑着,三四个大跨步后甩开了一同试跑的同学,再往前就是终点了,天太热了,中午的太阳毒辣得不行,池小满费了大力气,早饭没吃饱,上午第二节课肚子就饿得打鼓了,快点跑完吧,她好想吃饭。 因为今天专业生报名腾了上午最后一节课,食堂也提前了半小时开餐,闻溪吃过饭小心翼翼地沿着一路树荫踱步,即便这样缓慢还是出了汗,路过田径场时,炙阳下奔跑跳跃的孩子们一个个晒得哀嚎惨叫,闻溪远远看了两眼顿觉背上又冒了一层汗,正想着加快速度长痛不如短痛赶回办公室吹空调,刚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了什么般,调转头来顺着孩子们日积月累踏出来的捷径下到田径场,走出树影太阳直射在脸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想要抬手遮阳过于娘炮的举动。 于是,池小满在跨越终点的一瞬间竭力大拐了个弯才没把闻溪撞飞。 她有些生气,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呼吸,汗水在头发上打着缕儿又顺着鼻尖滴答掉下来,闻溪被擦身刮过的热风吓了一跳,看着不远处的哈呼喘气的脑仁有些小小惊悚。池小满还没来得及撒气,教练就跑了过来。 “哟,班主任老师怎么来了?这多热的天啊。” “来看看我们班学生,训练老师忙完了吗?” 闻溪来学校任教不到一年时间,去年还是只是单科教师,由于这一届生源增多不少,校领导见闻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优秀便赶鸭子上架分了个班给他,体育教练只管学生专业训练,开会吃饭的时间都是与任教老师错开的,所以他不认识闻溪,但他经常看见他,知道他虽然年轻得过分但却是这所重点中学高一某个班的班主任,这样一个人不是才华满溢就是后台很硬。 闻溪就更加不可能认识训练老师了,他只知道挺拔壮硕牙白皮黑还能指挥一众孩子在大中午跑圈的人不会是别的什么脑子有洞的老师干的事儿。 于是两个相互不认识的男人一口一个“班主任老师”和“训练老师”就这么聊了起来。 一旁跟着的新晋田径队长还在悄悄打量池小满,后者心不在焉受了教练两句夸后就头也不回朝食堂跑了去,留下新队长暗自腹诽,“还不如来个男的呢......” 第二天中午,田径队集合。 教练说她跑得虽然快,但那都是瞎跑,池小满不解,“跑不就是为了快?” 教练循循善诱孜孜不倦,池小满牛角尖钻得神鬼退让,要不是昨天闻溪特意过来拜托了他几句他早就让这个缺根筋的有多远滚多远了。好不容易塞住了池小满那张破嘴,教练解散队伍后将一个鞋盒递给了她。 “你们班主任说你家离得远,买这些东西比较麻烦,喏,给你的。” “啥?” “鞋。” “啥鞋?” “你自己不会看?” “哦,我说昨天怎么突然让我量脚呢。” 鞋盒里一双跑步鞋,散发着崭新的气味。 “要给他钱不?” “像是送你的。”教练摸着寸头沉吟一下,“好好训练就行了你。” 池小满强装镇定,内心早已惊诧不已哇哇乱叫,见鬼了见鬼了,昨天看见其余同学都穿着这种鞋子,将将羡慕得口水横流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求他爹破费一波,结果今天自己就白得了一双,啥玩意儿这么灵呀?池小满乐得直颠,“我今天才晓得班主任还得管这些事儿,得亏班里就我家远,不然送鞋都得送死他!” 池小满跑出老远,教练才嗅明白那股狼心狗肺的味道。 当天下午到晚自习结束,所有的课间休息时间闻溪都正襟危坐在办公室,生怕池小满过来答谢时跑了空,结果证明是他想多了。 池小满确实很喜欢那双鞋,下午数学课时还偷摸打开课桌摸了两次,可是在池小满的眼里那双鞋好像跟他没关系,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池小满揣着鞋盒一呲溜儿就不见了,闻溪摸了摸鼻子,嗤笑了自己一声,施恩图报就算了,居然还羞耻地准备了好些漂亮话术来应对池小满的答谢,果然还是阅历太少,像个呆瓜呀。 呆瓜收拾好东西心事重重锁上门一回头就撞见一个黑影站在身后,走廊那头的灯从后脑勺那儿照过来,面前的人整个脸都是黑的,只有一双眼睛映着莹莹的亮光。 闻溪吓得够呛差点没挥拳砸过去,微微弯了下腰才勉强看清来人,“池小满?” 教学楼人已经走光,说起话来声音空荡荡的,池小满踌躇再三终于开了口,“闻老师,那鞋,小了点儿......” 走廊下头有两处花坛,种着郁郁葱葱的花草,白天焉了吧唧晚上活力四射,养活的夏虫直吵得人头疼欲裂,闻溪不由自主扶额。 “不是特意让你量过脚了吗?” “没量,我不知道你要给我买鞋......” 池小满厚颜无耻的人生终于因为愧疚第一次低下了脑袋瓜子,“我乱讲的。” “......” 当晚闻溪夹着鞋盒迈出校门的时候,热情的门卫还特意问了一句,“闻老师今天这么晚?自习下了大半个小时了吧” 闻溪愣了愣,有些生气地两只手比划“我的学生,十五岁,脚居然这么大!” 门卫大叔叼在嘴边的半根烟抖了几下,嗓子眼里冒出干巴巴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是吗是吗,哈哈......” 夜深,闻溪躺着床上滚了许久还是觉得憋火,起身大口喝了半杯凉水,又气鼓鼓地将玻璃杯推了老远。 居然还等着人答谢呢,什么猪脑子嘛。 池小满果然跟她爷爷说的一般,白眼狼一头。 气死了,闻溪想到还要跑一趟商场就气得胃疼,他今天都没有吃午饭跑出去买的诶,灌了两瓶藿香正气水好吗...... 又一个白天,坐在近旁的女同学隔着池小满一个大活人以及左右两条走道已经念叨了成千上万遍“闻老师真是怎么看都好好看啊!闻老师讲课真的好温柔啊!”,叽叽喳喳比白河村的小寡妇们还要聒噪烦人,池小满拄着下巴盯着黑板的方向走神。 闻溪站在讲桌前,白短袖黑长裤,讲课的时候总感觉是在笑,他似乎很少责骂学生,一直是温吞的,好说话的,然而那薄薄的镜片后头却总是看不真切的模样,他确实是温柔的,也是接近不了的。他似乎习惯跟任何一个人保持着距离,偶有卖乖讨巧的学生上前,他也只是笑,不夸不怪说两句就走,不上课的时候他喜好窝在办公室看书,班上再吵再闹也惊动不了他,食堂吃饭的时候遇见他亦是独来独往的,明明是那么濯濯如春日柳的人,偏偏跳脱了般,不喜不恶的,像是在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比如饲养什么动物...... 当闻溪手中的钢笔轻轻敲在池小满的脑袋上时,池小满正绞尽脑汁奋力思索到底是什么动物。 “一节课走神八回。是打算放弃可怜的数学了?” 闻溪微微弓背俯身在她的课桌前方,戏谑的话,翘着的嘴角,池小满闻见他身上松树的香气。班上有同学哄然起笑,她羞耻地咽了咽口水。 “听不懂。” “午休别睡觉了,来我办公室,给你开小灶。” 闻溪隔得很近,清晰地看见池小满瞬间放大的瞳孔,锃亮锃亮的呢。 “今天还有没听懂需要开小灶的都一起来。”他踩着清闲的步子回到讲台,环顾教室里所有的人,“不收钱的哦,挑个人食堂打饭就可以了。” 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了。 池小满听到那几个一天到晚惊叹闻老师美貌的女同学吸气的声音,脑子转了几转莫名看了一眼课桌底下的脏布鞋,上头两只鸭子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