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少东家,有两桩事我实在是想不通,已憋了一路,这会儿忍不住想问问。”
他见那聂冲并无不耐,便道:“闻香教祸乱天下久矣,这王家一脉阴德丧尽,合该断子绝孙。换成是我做主,见到王家的子孙住进客栈里,非要变着法地坑死他不可你却为何对那小胖子恁好?”
“哦?”绿袍少年侧头望了过去,“我把他家传的道法经书骗了过来,反倒是对他好了?”
“依着你的手段,总有千百种法子能无声无息地得手经书最轻松的便是偷来誊录一本何至于着落痕迹?”老掌柜捻须皱眉,“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你将客栈的房契都改换到了那小胖子名下?少东家,你是怎么想的?”
听他说破此节,绿袍少年笑道:“闻香教的经书奥妙非凡,实令我心热不已,因此才会出手谋夺。至于家传的客栈,在我看来无关紧要,转给王摩维做些补偿,正好换个心安。”
嘴上说着,他心中却想:“王家之所以会祸乱天下,根源就在这些道法经书上。我那胖子兄弟如今虽还童稚天真,可他若守着这些经书度日,身边又有许多别具用心之人怂恿,过得久了难免也要走上祖辈的老路。我用客栈将这道法经书换来,虽不是尽出于好意,总还算心中无愧。便是日后恨我怨我,也都由他。”
“换个心安?也罢。”老掌柜显然不信这说词,但却不再追问,转而又道:“少东家,咱那高邮城外的杀生观,可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宗门户。你随着那里的道长们学了一身高明剑术,本领已是不小而那烧香鬼们也就会动动嘴皮,偶尔用些障眼法糊弄糊弄愚夫愚妇,哪有什么真本事?为了那闻香教的邪门经书,你竟连家传的客栈都舍去不要,宁愿躲进这滇南大山里来,可真值得么?
“福伯,你这是怪我害得大家没了安生日子可过?”
绿袍少年笑问了一句,不等那老掌柜开口辩解,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大明战乱不休,各处天灾人祸不断,你还真以为高邮会是例外?若我说这大明亡国不远,往后要换成建州女真来坐天下,你们定然是不信。所以呢,废话我也不多讲,只需等上两年,看看高邮是否安然如故,就知我这做法是对是错。”
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本皮纸书册,他抚摸了一阵,赞叹道:“至于闻香教的经书,自然是件宝贝东西。若非机缘巧合,我就是拿一百座客栈去换,也休想得手片纸。”
见下人们面生不解之色,他细说道:“杀生观乃是全真教龙门一脉,以杀生卫道为宗旨,实则卫的是全真教的道统。说白了,那杀生观只是全真教的分支下院,作为利器示人。观里虽有高明剑术传承,却终非道门正宗,没有道术传授。就如那观主庄白茅道长,人言他剑术通神,一身所学却也只是凡人手段。而闻香教虽是旁门外道,教传经书里却着实收录了几门道术真传这也是经书得手后才能确定。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藏私,只等安顿下来,日后自会教给你们。”
歪头和跛足这两个伙计没恁多心思,一听到少东家许诺传授仙家本领,直乐得连连点头道谢。
老掌犹自不信道术之说,心道:“少东家毕竟年幼,可别是中了闻香教的邪吧?”
聂冲看出他面有疑色,恰好又听到不远处的林中有野兽穿行的动静,索性让大伙停下赶路,说道:“我要施展道术给你们开开眼。届时肉身僵坐,歪头和跛子来我左右护卫,防备有野兽伤我福伯站到我身后去。”
言罢,聂冲抽出腰间那柄朱漆木剑,拣了块青石盘坐上去。等到众人依言护卫在侧,他便抱剑瞑目,酝酿片刻后忽地双目圆睁,作势前刺。
掌柜和伙计们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少东家扎头的赤帻炸了开。俄而见他长发飞散垂落,双眼失神,头顶囟门处似有一团阴风刮出,“呜”的一声钻进了林中,直吹得树叶晃荡不休。
这异状却将伙计们吓得双腿发软,老掌柜更是惊倒在地。
下一刻,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似是野兽受创。而之前出去的阴风复又扑回了聂冲身上。就见他身子晃了晃,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已回过神来。
“那那”老掌柜踉跄起身,结结巴巴地问着:“那是什么手段?看起来好生好生骇人。”
歪头与跛子惊魂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点头附和老掌柜的看法。
“你们这可真是叶公好龙。先前想学道术,真正见到又丧了胆气。”绿袍少年嘲笑了伙计们两句,便对老掌柜解说道:“这只是粗浅的神魂出窍术,杀生观里道士们把这唤作舍神剑。要说法门倒也简单,只须剑不离手,入夜时抱剑而卧,孕养剑意杀心。待到火候足了,便在心中观想着身处卵胎之中,而手中有着利剑一口,誓要以这剑刺破卵胎得见天日。一旦练成,自家神魂便可挣脱肉身束缚,以杀心剑意为凭,离体攻伐敌方的神魂。”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疲惫,又有些感慨,“这门剑术缺陷不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观里的道长们要是施展出来,自家神魂也会受创,少说也要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更有人在施术后疯癫而死。我也是得了闻香教的一部醒神经,这才弥补不足。饶是如此,也要休息半个时辰。”他也不起身,抬手一指林中,“歪头,前去五十丈外有只花狸,已经魂飞魄散。你去取来做熟。待我神完气足,咱们再往龙蜈寨去。”
伙计们这时已镇定了下来,对那道术只剩热切之心。此刻听到聂冲吩咐,那歪头撒腿便往林子里跑跛子则乖乖守在一旁,琢磨着该如何献殷勤。
唯独那老掌柜,虽已见识了道术的玄奇,却仍觉这种手段太过邪异,不是正经路数,故而劝说道:“我等皆受过老东家的大恩,只盼着能扶助少东家你博个好前程。如今你身怀剑术、道术,已然不畏匪徒,这条路再往深走或许多余?我看咱们就先在龙蜈镇躲避些年,等到天下太平时,我等便改头换面回去做买卖,而少东家你则该去读书应试。以你的天分,中个举人、进士什么的,或也不难?那时光耀门楣,老东家和夫人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欢喜。”
“福伯还不知我?”绿袍少年抬眼望过去,“少爷我生来就不喜束缚,一意只想逍遥,当年去学剑术,也是为了能有手段超脱世俗禁锢。如今得到闻香教的道法,更让我看到了一条通往长生的道路有这等仙家风光可期,再没什么能牵动我的脚步。”
“长生,长生,唉”老掌柜叹了口气,嘀咕着:“见鬼的长生!我只瞧见闻香教里的头目们折腾来折腾去,纵有一时风光,却都不得善终。走这虚无缥缈的路子,何如入朝为官,享一世富贵来得安稳?”
“咱家是开黑店的,你老让还真盼着我去走科举的路子?”绿袍少年失声一笑,随即摇头唱道:“之乎者也,噪似鸣蝉。我心他向,不胜其烦。缰绳挣断,枷锁打翻。功名富贵,懒与纠缠。”
歌声远远传开,一时间不知惊动了多少鸟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