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两文,三文……”张氏坐在炕沿上数着那已经被摩挲的光亮的铜钱,愁眉紧锁。 都说数钱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那也分情况,当你知道这些钱根本不够用,巴不得再数一遍就能多数出一文钱的时候,那心情可想而知。 钱终究没有多,张氏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出神。 连玉珠本来是想进屋的,看到这一幕又悄悄的退了回去,张氏好强,她现在进去,她只会强颜欢笑,她不想难为她。 来到院子里,已经是五月天,可是山风吹过,她还是觉得冷,便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别在房檐下站着,又阴又冷的,这边有太阳,来这里坐,晒晒太阳,你看你的脸白的。”李氏在那边招呼道。 连玉珠露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 李氏把自己的马扎递给她,坐到了一边的石头上。 连玉珠赶紧把马扎推了回去,“奶奶,你坐,我再去拿一个板凳就行了。” 李氏挥了挥手,“别费那个事了,这石头晒了半天,一点也不凉,我坐这里就挺好。你是身子骨刚好一点,不能坐这热石头,不然我也不会让给你,你就坐吧。” 连玉珠只得坐下,温暖的阳光晒到身上,让人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李氏在编篮子,纤细的柳条在她的手下顺从而柔软,没一会儿,一个西瓜大小的小篮子就有了雏型。 连玉珠看的有趣,也拿起几根柳条想试一下,结果惨不忍睹。谁说这柳条软的,她觉得又硬又扎手,根本不听她的话。 李氏瞅了她一眼,“怎么生了一场病连这个都忘了,以前你编的是最快、最好看的,村里谁不夸你手巧。” 连玉珠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那是以前的连玉珠,她这个从现代来的人哪里会这个。 李氏也没计较,四月份倒春寒下大雪,村里病倒的人不少,连玉珠本来就体弱,能撑过来就不错了。 李氏继续编篮子,没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小巧的篮子,看的连玉珠惊叹不已。 这时屋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连玉珠知道那是堂兄连玉卿在读书。连玉卿,看似是个姑娘的名字,实际是个男人的名儿。 连家这一代都有一个玉字,三伯当初给堂兄取这个“卿”字家里都以为是青色的青,还叫了很久,等以后才知道是这个字,都觉得又女气又难写,想让三伯改一下,三伯却咬死了不改,这才定了下来。 “二哥又在读书,真用功。”连玉珠来这里一个月,连玉卿几乎都没怎么出过门,这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可一点也不容易。 “读读读,有什么好读的。”跟对连玉珠的和蔼不同,提起连玉卿,李氏的态度立刻变了,有些嫌弃跟厌烦。 连玉珠有些诧异,随后又有些了然。三伯整天不务正业,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没娶亲,从他把连玉卿抱回来那天起,各种谣言就没断过。 有人说孩子是他跟他相好的老婆生的,还有人说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破鞋,几乎半个村的男人都进过她被窝,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谁,这才把孩子甩给三伯的,三伯是脑袋一片绿还给人养孩子。 也有人说孩子是三伯在静觉寺捡的,更有人说是他拐来的,反正连玉卿的来历是没人能说清。 李氏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也问过三伯,可是三伯一口咬死了这是他的孩子,李氏也没办法,只能帮忙养着。 可是连玉卿人如其名,越长越白净秀丽,那眉眼跟三伯甚至连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大家都觉得他根本不是连家的人,李氏对他有好脸才怪。 “你娘也是的,让大郎教他读书就够了,还想让他去上学,我呸!”说起这个,李氏就火往上撞,“你爹当挑山工、抬滑竿一干就是一天,那静觉寺多高的山,他一天要来回好几趟,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才赚那么几个钱。 给大郎读书也就算了,给他读书,我们欠他的吗?”李氏的声音越来越高,根本就是说给连玉卿听的。 大郎也就是连玉珠的亲哥哥连玉承,现在在县里读书,以前他每天都回来把自己学的东西教给连玉卿,现在他正在准备乡试,没时间回来,张氏就想着连玉卿也大了,想让他跟连玉承一起去学堂里读书。 刚才她数钱也是为了这个事,这年头读书可不是谁都能读的起的,一下子要交两份束脩,那几乎是一笔巨款。 房间里的读书声弱了下去,连玉卿肯定听到了李氏的话。 连玉珠想劝却无从劝起,以这个家现在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再养一个读书人。 这两天她精神好点了,晚上睡的晚,亲眼所见她爹每天回来肩膀都是肿的,衣服上全是白色的水波纹。那是汗液湿了再干,干了再湿留下的,可想而知他有多辛苦。 一个读书人已经榨干了她爹的骨髓,两个分明是要她爹的命,她有什么资格说话。 李氏说完连玉卿,又想起了三伯,更激动起来,“他成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就让咱们养,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才有他这么一个讨债鬼。 玉珠,你去跟你娘说,不用浪费那个钱。咱们早就分家了,她不管那是应当的,她管了,别人还都说她傻呢。 让你娘好好心疼心疼你爹,瞧把你爹给瘦的,我看着都心疼。” 这下屋里彻底没了声音,连玉珠不用进去看,也知道连玉卿此时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奶奶,我娘可知道心疼我爹呢,怕他的扁担硌得慌,昨天还连夜给他缝了一个软垫子。还有今天早上,我娘还特地给我爹做了糖饼,白白的面,里面放了很多糖。”张氏的性格有点硬,连玉珠哪里敢去传那个话,自然要挑李氏爱听的说。 果然,她这么一说,李氏立刻就高兴了,“是该给你爹多吃点好的,他跟咱们不一样,干的都是力气活,还危险。村北头那个三顺,就是吃不饱去上工,结果失足跌进了山涧里,到现在还找不到尸骨呢。” 连玉珠赶紧点头,然后又假装迟疑道,“只是我爹根本不想拿呢,他见只有两个糖饼,就想留给奶奶吃。是我娘骗他说家里还有面跟糖,他这才拿上的。临走的时候,他还叮嘱我娘,一定要给你也做糖饼,不然他这糖饼也吃不安心。 奶奶,你不会怪我娘吧?家里面还有点,糖就……” 李氏把脸一板,“你娘做的对,别说家里面没糖了,就是有糖,也不能做。咱们娘几个在家里待着,吃什么糖饼,也不怕消受不起遭报应。” 连玉珠立即应喝,实际心里叫苦不迭,来这里一个月,她连一顿干的都没吃过,每天除了喝粥就是喝粥,她觉得自己都快成一锅粥了,浑身都是软的。 还是要赶紧想办法赚钱,连玉珠拉着李氏坐了回去,指着那些篮子问她,“奶奶,这是要拿到北山去卖的吗?” 李氏又开始编篮子,随口道,“也只能拿到那里去卖,咱们这里谁买这种东西。” 北山就在三连村的北边,山上有个静觉寺香火很旺,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就会有很多香客来上香,尤其从京城来比较多。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三连村土地贫瘠,就靠这静觉寺生活。每到逢五的日子,妇人就会拿一些自己做的篮子、手绢或者吃食去北山山脚售卖,男人则两两一组去给人抬滑竿赚几个辛苦钱。 连明业也就是连玉珠的爹就干这个,不过他干活勤快,人缘也不错,所以他又接了庙里的一些活计,每天都要上下山好几趟,赚的钱多了几个,也比别人辛苦很多。 “奶奶,下次你再去卖篮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也可以帮帮你。”连玉珠心里有了计较,开始央求李氏。 李氏却没有一口答应,“山上那么乱,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在家待着比较好。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就到了议亲的时候,要是传出什么话,可怎么办。” 静觉寺人多,出的事情也多,李氏这么大年纪,听过的见过的可真不少,那些事情她听着都觉得脸红。连玉珠一个好好的姑娘,她可怕她跟那些事儿沾上边。 “我才十三岁。”连玉珠目瞪口呆。她在现代二十五岁被催嫁就挺夸张的了,没想到古代更恐怖,十三岁就嫁、嫁的,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她可还是幼女。 “十三岁怎么了?十三岁结婚的不到处都是。女人不就是那点事儿,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你自己也省事。” 不敢苟同,连玉珠有些悻悻的。 “你可别跟你三伯学,走什么歪路。”李氏正色道。 连玉珠笑了,“怎么会,奶奶,你就放心吧。” 李氏放心了,连玉珠则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