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道:“李师傅可以领弟、妹先来看一看,彼此商量后再作决定。如果不愿意住,我也可以命人帮你们在长安城另租房子。今天天色还不算晚,李师傅回去带弟、妹来看屋子还来得及。”
李延年作揖道:“多谢故娘。”
胡喜站起对陈耳吩咐:“麻烦陈师傅帮我送一下李师傅。”又对李延年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送师傅了。”说完转身离去。
胡喜命仆妇收拾打扫屋子,小婢女匆匆赶来道:“正在看歌舞,你人怎么就不见了?怎么打扫起屋子来?谁要来住?”
胡喜笑吟吟地看着擦拭门窗的仆妇:“我新请了一位琴师。”
婢女愣了下道:“一位琴师不用住这么大个院子吧?何况不是有给琴师住的地方吗?”
胡喜回头道:“等你见了,就明白了”
小婢女困惑地看着清越,希望能从清越这里找到答案。
清越侧头笑道:“听过伯牙、子期的故事吗?一首曲子成生死知己。我和此人也算闻歌舞知雅意,我想见见这个极其聪明的女子。”
天色黑透时,李年带着弟弟和妹妹到了园子。胡喜和清越立在院门口,等仆人领他们来。众人神色虽平静,眼中却满是好奇。
李年当先而行,一个眉目和他三四分相像,但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粗犷的少年随在他身后,他身旁的女子——
一身素衣,身材高挑,行走间充满了一种舞蹈般的优雅,身形偏于单薄,但随着她步子轻盈舞动的袍袖将单薄化成了飘逸。
小婢女喃喃道:“原来走路也可以像一曲舞蹈。”
轻纱覆面,我看不到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就已足够。妩媚温柔,寒意冷冽,温暖亲切,刀光剑影。短短一瞬,她眼波流转,我竟然没有抓到任何一种。刀光剑影?!有趣!我抿嘴笑起来。
小婢女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这个女子居然单凭身姿就已经让看过无数美女的红姑无话可说。
李年向我行礼:“这位是舍弟,名利;这位是舍妹,单名妍。”两人向胡喜行礼,胡喜微欠身子,回了半礼。
小婢女带着李延年兄妹三人看屋子,李利显然非常满意,满脸兴奋,不停地跑进跑出。李年脸上虽没有表情,可看他仔细看着屋子,应该也是满意。李妍却没有随兄长走进屋子,视线只淡淡地在院子中扫了一圈,而后就落在了清越的脸上。
清越向她欠身一笑,她道:“家兄琴艺虽出众,可毕竟初到王城,还不值得贵坊如此。”她的声音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清脆悦耳,而是低沉沉的,略带沙哑,让人须凝神细听,才能捉住,可你一凝神,又会觉得这声音仿佛黑夜里有人贴着你的耳朵低语,若有若无地搔着你的心。
清越耸了下肩膀道:“胡大哥很想做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些,可他实在想留住你们。是你们,而不仅仅是李师傅。而且我喜欢一次完毕,懒得过几日让你们又搬家,我麻烦,你们也麻烦。”
李妍道:“我们?”
清越笑道:“兄长琴艺出众,容貌俊秀。妹妹仅凭我的歌舞已经揣摩了我的意图,我岂能让知音失望?”
李妍的眼睛里慢慢盈出了笑意:“姑娘果然心思玲珑。”
清越不知道女子间是否也会有一种感觉叫“惺惺相惜”,但这是清越唯一能想出的形容我此时感觉的词语。她侧头笑起来:“彼此彼此,我叫清越。”
她优雅地摘下面纱:“我叫李妍。”
小婢女倒抽一口冷气,失态地“啊”了一声。清越不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满心惊叹,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但她已经不能只用美丽来形容,原来天下真有一种美可以让人忘俗,即使星辰为她坠落,日月因她无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几日天气没有前几日那么好,天总是阴沉沉地,有时飘着小雨,寒风凌冽。
雨虽停了,天却未放晴,仍然积着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灰白的天空低得似要坠下来。路上的行人大多坐不起马车,个个尽力蜷着身子,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路上上。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地上的污水,闪躲不及的行人往往被溅得满身都是半化的黑点。
清越在路上扬声吩咐车夫吆喝着点儿,让行人早有个准备,经过行人身旁时慢些行。车夫响亮地应了声好。
园子门紧闭,往日不管黑夜白天都点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也不见了。我拍拍门,半晌里面才有人叫道:“这几日都不开门……”正说着,开门的老妪见是我,忙收了声,表情怪异地扭过头,扬声叫胡喜。
胡喜匆匆跑出来,笑道:“你可真有心,还惦记着来看我。”
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做生意呢?”
胡喜说,“今日雨大,客人也少,索性关门休息一日,也好让大伙歇歇。”
清越和舞团的大伙儿相处久了,并没有那样拘谨,她和大家聚在一起说话。
李妍仍旧低头而坐,仿佛根本没有听她们在说什么。我看了她一眼,一拍手道:“那我们就继续,只要胡大哥一日不离开长安,我们就努力多赚钱。”
胡喜抬头道:“要把生意做大,眼前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们的进账是日日在增。不过,不是每个歌舞坊都能像我们,可以及时筹措一大笔钱,我们只要有钱就可以乘机……”
清越微点了下头,示意她明白,口中却打断了他的话:“各位没什么事情,就散了吧!我在屋中憋了几日,想出去走走。”
我起身对李妍做了个请的动作:“不知美人可愿陪鄙人去欣赏一下户外风光?”
李妍优雅地行了个礼道:“雅意难却,愿往之。”
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并肩而行。
李妍道:“你晚上可是住在楼府?那你同丞相是何关系?”
清越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她笑着岔开了话题,和她谈起这时节长安城外哪些地方好玩,商量着我们是否也该去玩。
湖边的枝叶繁茂,几个婢女正在湖边打打闹闹地玩着,一个婢女随手捡了几块石头,一人分了一个打着水玩。
李妍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微皱了下眉头撇开目光,对我道:“我先回房了。”
我点了下头,她转身匆匆离去。我因她的神色,心里忽地一动,似乎想起什么,却没有捉住,只得先搁下。
几个婢女看见我,都是一惊,忙扔了石头,赶着行礼。
清越看着她们方才从树上摘下的鲜花,几个女孩子彼此看着,一个年纪大的回道:“我们看着这花好看,便采了下来,姑娘可是喜欢?”
“如此漂亮的花配上美丽佳人,甚好。”
几个女孩说:“我们还怕姑娘怪我们将花给残忍折下了呢!”
清越温和地说:“如果为了赏花把花摘下供在屋中,或者戴在髻头,花不会怪你。如果是为了用,把柳条采下编制成柳篮,物尽其用,柳也愿意。可如果只是为了摘下后扔掉,就不要碰它们。”
几个婢女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至少听懂了,清越挥了挥手,告别了她们,婢女们忙一哄而散。她们生长在土地肥沃的中原大地,根本不明白绿色是多么宝贵。
清越想起了西凉的漫漫黄色,强压下各种思绪,心却变得有些空落,站在岸边,望着湖对面的柳树发呆。她们不明白,她们不明白?李妍的生气,李妍明白?李妍绝不是一个对着落花就洒泪的人。再想着自李妍出现后,我心中对她诸多解不开的疑惑,心中一震,刹那间想到李妍可能的身份,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没想到身后也传来一声叫声,我立即回身。楼惯秋正立在我身后,我这一急转身差点儿撞到他胸膛上,忙下意识地一个后跃,跳出后才想起,我身后是湖水,再想回旋,却无着力处。
楼惯秋忙伸手欲拉我,但我是好身法反被好身法误,我跃得太远,两人的手还未碰及,就一错而过,我跌进了池塘中。
清越之前学游泳没什么耐心,在几个王兄的轮番带教之下,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悟性学会了一套狗刨。这个游水的动作绝对和美丽优雅、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等词语背道而驰。清越往岸边游,楼惯秋却在岸上笑。
清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面双手一前一后地刨着水,一面嘴一张,学着狗的样子吐着舌头,笑死你!
清越游到岸边,楼惯秋伸出右手欲拖她上岸。她本不想理会他,但一转念间,又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他刚欲用力,她立即狠命一拽,屏住呼吸沉向水底。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未反抗,似乎手微紧了下,就顺着清越的力量跌入了湖中。清越恶念得逞,欲松开他的手,他却紧拽着没有放。她们在湖底隔着碧水对视,水波荡漾间,他一头黑发张扬在水中,衬得眉眼间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
清越双腿蹬水,向上浮去,他牵着清越的手也浮出了水面。到岸边时,他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清越另一手的拇指按向他胳膊肘的麻穴,他一挥手挡开她,反手顺势又握住了她这只手。清越嫣然一笑,忽然握住他双手,借着他双手的力量,一只脚就要踢他。他看清越笑得诡异,垂目一看水中,顺势便躲开了。
清越扶着岸边一撑,跃上了岸。衣衫被水一浸,全贴在了身上,楼惯秋在水中“啧啧”有声地笑起来。清越不敢回头,飞奔着赶向屋中。
清越匆匆进了屋子换衣服,楼惯秋的到来惊动了胡喜,被胡喜接去前厅去了。
楼惯秋没来过几次舞坊,吓得小婢女魂不守舍。
清越忍着笑道:“那你们可见到楼大人了?”
婢女说:“没有,后来他命人把马车直接赶到屋前,又命所有人都回避,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