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应该在今天死去的，她现在应该躺在寒气四溢的方正冰柜里，或许已经被火焰吞噬化为一抔骨灰被安置在最便宜的公墓里。

可是。

应上方打断了她原本的死亡进程。

然后将一切推向了她未曾设想过的方向。

桌子一角放着被拆开的盒子，里面给她的礼物，一只白色的毛绒兔子公仔，一张班级合照，背面是全班同学的签名。

应上方这三个字在信的最角落，却也最显眼，字潦草得显眼。

九点的时候，手机跳出提醒，班长把她拉进了班级群，接连不断的欢迎跳了出来。她点开群名片修改了昵称，屏蔽群消息后退出去随手点了个笑脸表情包。

群内一度冷场，但很快又开始了新的话题。

有不少同学加她，她通过了之后说不到三句人就消失了，以同学的最后一句话作为结尾。以至于第二天班级里加了她好友的人对她就一个印象：高冷。

破了的书包着实拉胯，凌晨两点宋归与还没睡。

她翻遍了这五十平的小公寓找针线盒，最后只找到了一团毛线。

看着满地狼藉，她像个漏了气的气球颓丧不已，客厅地上全是散落的酒瓶，垃圾桶里也是酒瓶，沙发上七零八落的衣服分辨不出哪些是穿过的哪些是没穿过的。

窗帘长久的合着。

这间屋子快要死掉了。

她握着手机的右手忽然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以至于浑身颤抖了起来。她眉目紧闭，只觉得原本空荡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手掐住，鸡皮疙瘩从后脖颈蔓延到脸颊两侧，她跌坐在窗边，难以控制的眼泪决堤，全身上下的每个神经都痛了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宋归与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则短信。

“明天见，同桌。”

大概半小时，她才缓过来，怔怔的看着手机屏幕迟缓地眨了眨眼，捡起手机硬撑着身子起来，倒了杯水把药吃了。

她原本想的是今天就要去死了，索性这几天就不吃药了，没想到今天不但没死成还发病了。

你还真是我去死道路上的绊脚石啊，同桌。宋归与疲惫地倒在床上，身体乏力，思维却极度活跃。

她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与此同时应上方躺在床上也失眠了，在快睡着时他眼前就会闪现宋归与在天台的身影，她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和那个白裙少女重合，又分开。

像是为了弥补他永远的遗憾，她出现了。而这次，他救下了她。

他知道一心求死的人是没办法挽留的。

他能救下她，说明她心底有生的欲望，她想自救。

又翻了几个身后他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给教室坐他前排的一对小情侣发了微信。

第二天早上六点，应上方准时起床，餐桌上摆放着刚做好的早餐，阿姨见他起了便将热好的牛奶端过来。

“上方，来，牛奶。”

应上方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和灰色短裤，他沉默的看着一桌子明显超过他食量的早餐，拿起吐司咬了一口。

“阿姨，你以后不用给我做饭，只要做家里的清洁就可以了。”

阿姨擦拭碗具的手一顿，“是不是不合胃口啊？阿姨还会做许多菜的。”

“不是，我习惯在外面吃。”

应上方又喝了一口牛奶便拿起书包走了，阿姨开始收拾桌上他碰都没碰过的那些早餐，突然，正在穿鞋的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直起身子。

“阿姨，帮我打包一份早餐。”

阿姨愣了一下。

“诶诶，好！”她面露欣喜，拿出保温盒每样早餐都放了一份，细心装好后交给他。

高大却清瘦的少年接过纸袋后关上门，她摇头叹息，都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吃穿不愁过的幸福，可她就没见这孩子笑过一次，这哪里是过得幸福呢。

第一节课上了一半，宋归与才姗姗来迟，她从后门进去，又是班主任的政治课，目光和那菩萨般慈善的男人对上时，她心底忽的生出一股罪恶感，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

她瞥了一眼应上方的书页，翻到正在讲的地方。

班主任实在是太和蔼了，以至于她负罪感愈加强烈，一节课听得十分认真。

下课后班主任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把她叫到教室外提醒她不要迟到，如果被在走廊晃悠的校长抓到就免不了罚站了。如果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的话就更惨了，直接五套卷子伺候。

宋归与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在传昨天的语文作业。她前座是个短发的女生，带着眼镜，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她转身把卷子放到她桌上，看着卷面上的分数睁大了眼睛。

“宋归与你也太厉害了吧，阅读理解都能拿满分！！”

“我去，我看看我看看！”她同桌的男生也凑过来瞻仰。

应上方收起自己扣了两分的试卷，瞥了一眼，同桌竟然真的满分，字还挺好看。

宋归与别扭的从他们手里拿过试卷，“之前正好做过原文。”

短发女生并没有急着转过去，应上方从桌下拿出保温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早点，看得她眼睛都亮了。

应上方把保温盒推到两张课桌中间，看了看他们，“一起吃吧。”

前座的男生一听这话可不客气了，伸手就拿走了看起来最精致的三明治。短发女生拍了他一巴掌，“陈晨！有点出息，你不是吃过早饭了吗？！”

“卧槽，天神带的早饭，唐琤琤你有种你别吃。”

唐琤琤跟他大眼瞪小眼，但架不住这一盒子早餐卖相实在是诱人，也拿了个小巧的可颂面包。

她边吃边瞄了一眼应上方，这冰山天神突然转性，居然开始维护同学关系了，简直比铁树开花还要罕见。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他们这收受了贿赂也该聪明点儿。

一盒子早餐被两人挑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个奶油芝士贝果和保温杯里的热牛奶。

“真的好吃，这个贝果看起来也很好吃，宋归与给你！”唐琤琤把盒子推到宋归与面前，眼神十分诚恳，在桌子下悄悄给应上方打了个OK的手势。

宋归与没拒绝，拿走了可颂和牛奶，应上方把盒子收了起来放到桌子下面去。

前桌的二人转过去后凑在一起聊天。

“昨天那条微信真的吓人，神他妈促进同学关系！这居然是应上方会说的话！”陈晨说。

“我看你刚刚拿吃的快呢。”

“说实话，好吃。”

“我刚都以为宋归与要拒绝我了，她真的好高冷，比天神还难相处的样子…”唐琤琤捂着嘴。

他们的聊天内容后座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应上方用笔捅了一下陈晨的后背，“要不要我送你个喇叭？”二人立刻噤声。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结束后宋归与去小卖部买水喝，下课铃刚响学生们就乌泱泱的从教学楼涌出，奔向天桥。

头顶轰隆隆跟打雷似的。

她仰头看，心想，如果哪天这天桥塌了，那最惨的一定是在天桥下方马路行驶途中的车辆。

她把瓶盖拧紧，不急不慢的走向教学楼。

楼梯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是同桌。

他正低头听面前的女生讲话，那女生面容清秀带着一丝傲气，她穿着白色的雪纺刺绣衬衫，打着精致的丝带领结，棕色西服短裤，白色的运动鞋。只见女生嬉笑着用手拍了一下应上方的胳膊，应上方没有躲闪，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宠溺。

宋归与绕过他们走了另一边的楼梯。

在二楼天桥入口处又遇到了应上方，他一个人。

“同桌。”他喊她。

宋归与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应上方从身后追了上来，和她并肩。

“你听见我喊你了吧？”

“没有。”她说。

“如果明明听见别人喊你却不给出回应的话，很没有礼貌。”

“我都说了我没听见。”宋归与停下了脚步，应上方很高，她需要抬着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这是应上方第一次听她说话语气有了变化，他知道宋归与被自己“没礼貌”三个字激到了。但很快她眼底的那一抹怒气就消失了，重归于死水微澜，应上方看着她转身离开。

路过的晚去食堂的同学，纷纷侧目。

“这就是高二七班那个转学生啊，脾气有点臭啊。”

“你什么关注点啊，应上方啊！主动跟她讲话我去！”

…

宋归与打好菜发现本班的就餐区都坐满了，她端着餐盘随便坐到了不知哪个班还空着的座位，一顿饭下来她对应上方了解的七七八八，倒不是她想知道，而是同桌的女生就差拿个扩音器把应上方的事迹满世界的巡回播放了。

应上方成绩很好，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家境优渥，高中生独居住大平层。因为总是冷着张帅脸被起了个天神的外号，学校许多人暗恋他，但敢告白的没几个，上一个跟他告白的女生被他拒绝还硬塞给了他一盒手工饼干，他直接甩手扔进了垃圾桶，那女生哭着请假回家两天没来学校。

李念是个例外，成绩上，她是能和应上方争年级第一的女生，家庭上，她家和应上方家是世交，走得很近，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们迟早在一起。

宋归与回想了一下。李念，应该就是刚刚她看到的和应上方在楼梯口的女生。

她端着餐盘倒干净放入回收框，听见身后的声音一瞬间突然变大，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应上方从那儿走过了。

下午物理和化学两门课进度比她之前的学校快很多，听得有些吃力。

课间，两个笔记本突然被推过来。

“物理老师让我把笔记借你。”应上方说。

“不说谢谢？”他大手一张，盖在本子上，宋归与正想拿。

“谢谢。”

依旧是冰冷的眼神，没有情绪的语调。听得前座二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原本只是身后坐了一座冰山，这下好，两座，伤害直接叠加。

应上方这才把手松开。

放学回家路上，宋归与回家后看了眼手机短信，银行的短信提醒她卡里还有两万块的余额。

到家后她干坐了半小时。

从茶几上的储蓄罐里扣出个一元硬币。

正面，就活。

反面，去死。

她将硬币放到弯曲的食指上，拇指一挑，硬币在空中旋转。

滚到地上，咕噜咕噜，卡进了地板边缘的缝隙。

竖着。

她盯着那枚硬币目不转睛的看了一分钟，鬼使神差的又想到了那条短信，她慢悠悠的把硬币拔出来放进口袋，然后出去买晚饭。

那就，先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