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将宝黛钗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省亲流程又动了起来。 不多时,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 薛宝钗跟在队伍里,看着这如画美景,心里不由感叹。不管王夫人和王熙凤从这盖园子的工程里贪了多少,这园子的耗费到底占了大头,如今一步步走来,即使是薛宝钗也不得不承认,银子,花得值! 园子盖得好,自己脸上就有光,也是家里人对自己的重视。因此,贾元春极加奖赞,但想起自己的处境,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等到了正殿,给园子正式赐了“大观园”的名字,又写了题联,又把“有凤来仪”等改了名字,“潇湘馆” “怡红院” 等就诞生了。 之后,向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 其他人不提,薛宝钗听了忍不住抽了一下脸皮,这特么的不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吗? 等贾元春让宝玉和姐妹们做诗的时候,薛宝钗赶紧站了出来。这回薛宝钗只是微微弯了弯膝盖,行了个福礼。贾元春先是以为她要下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要让人免礼,见对方只是弯了膝盖,自己也没有什么不适,才松了口气。省亲晕过去一次,还可以说是因为见了亲人激动地,连着晕两次,那可就是出丑了。旁边宫人看了看贾元春的脸色,没吭声。 “娘娘,宝钗才疏学浅,这做诗,实在是……” 薛宝钗满脸为难,这倒不是装的。薛宝钗会做诗,可赫连艳华不会啊!唐诗三百首都背不全,何况做诗! 薛姨妈知道自己女儿的才情,这会儿只当女儿谦虚,不想与贾家人挣长短。上面薛宝钗也只当薛宝钗不想出风头,笑了笑说道: “表妹谦虚了。” 贾元春原本对薛宝钗是有所顾忌的,毕竟所谓的‘天妃’命格,实在是太奇特。等冷静下来,脑子反而转过弯来了。 ‘天妃’命格是什么,自己知不知道无所谓。但天子让自己试探薛宝钗命格的真假,说明这命格的确存在,毕竟,钦天监也不是吃干饭的。从老太太递进宫的消息里,把‘天妃’ 命格解释的清清楚楚,其中好坏,总的来说,就是薛宝钗自己苦逼,但其他人还得敬着,不能得罪了。虽说,宝玉与薛家的婚事注定不成,但亲戚一场,这‘天妃’命对自己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一项助力。 这么想着,对薛宝钗的称呼自然也就亲近了。 薛宝钗不知道贾元春心里想什么,但‘表妹’这称呼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贾云春这一声,在其他人看来足够说明对薛宝钗的看重,可薛宝钗明白,所谓看重,八成是利用。可,姐是你能利用的吗?! 薛宝钗微微抬头看了贾元春一眼,笑的矜持,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矜持。 “娘娘,宝钗是商贾之女,不怎么会做诗。” 贾元春、贾母、王夫人并其他人:…… 这让人怎么回答。商贾之女,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士农工商,商人被排在最后,可见世人对商人的轻视。薛宝钗毫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听着像是实心的在解释,贾元春却觉得自己的脸疼。 谁不知道薛家是商贾?薛宝钗如此说出来,她自己自然是无所谓,因为事实如此,没什么脸可丢。可是贾元春之前可是喊了一声‘表妹‘的,薛宝钗把贵妃表妹的出身嚷嚷出来,可不是在打贾元春这个贵妃的脸吗?! 薛宝钗也是话出口了才想起这一茬,可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样?反正自己和贾元春的关系,也真没好到哪里去。愣了一下,也就这么着了。 贾元春能怎么着,众目睽睽,总不能去骂薛宝钗一顿吧。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也只能笑眯眯的让薛宝钗退下,做诗什么的也没再提。 于是做诗的时候,没了薛宝钗的提醒,又没了林黛玉的帮忙,贾宝玉的表现也只是一般,最后让探春拿了头筹。等鉴赏过了诗词,就有一太监来说:“作完了诗,快拿戏目来!”贾蔷急将锦册呈上,并十二个花名单子。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薛宝钗欣赏不了,只能吃着点心瓜果看着其他人热闹。等撤了宴席,又把没去的地方转了转。走到园子里的佛寺的时候,贾元春特地进去拜了拜,期间和贾母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薛宝钗离的远听不到,却想起之前一僧一道来的时候,提到的妙玉。 之后,便是贾家人最期待的环节,贵妃赏赐。 贾母等人不提,到了众姐妹这边,薛宝钗却比其他人多了一对金钗。薛宝钗眯了眯眼,这赏赐可算是奇特了。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接着便又是一堆人掉眼泪。 话说贾元春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跟皇帝汇报了薛宝钗的命格之事。之后回宫,第二天在去皇后哪里请安顺带回报情况。 且说贾元春回了宫,皇帝有把跟着省亲的几个太监叫到跟前问了话,第二天便让人传了钦天监监正悄悄的进了宫。在确定所谓的‘天妃‘命不会对朝廷不利后,皇帝沉吟到: “这样的人,恐怕也不能慢待了。” 之后又问钦天监监正; “历代可有什么先例?” 那监正五十来岁,听了皇帝的问话苦笑一声。这‘天妃’命百年难出一个,听着尊贵,对普通人来说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多都是早早夭折之人,就算长成,知道了‘天妃’命代表的含义,也都瞒的紧紧的,哪会像贾家这样到处囔囔!唯一的一例,是在唐朝末年,当时一位长成的‘天妃命格’之人被册封为振国公主,可人家原本就是宗室之后,出身在那儿摆着呢,是薛宝钗一个商贾之女能比的吗? 监正一五一十的说了,皇帝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人退下。自己踱步到书案旁,将案上中央的一张白纸拨到一边,露出下面的一叠资料,手指停在某一行上点了点,上面写着: 薛蟠,金陵人士,紫薇舍人之后……现西疆战场正七品把总,作战英勇,请书吏部提拔六品千总。 资料上把薛蟠从出生开始,一天吃几顿饭都写的清清楚楚。最后还赘述了一句: 与军需胡庆交好,疑似断袖。 不到两年的时间,从一个罪犯到一名七品武官,堪称脱胎换骨,升职的速度可以说是惊人。但资料里,薛蟠的表现也是实实在在的。作战英勇,屡立战功,讲义气,智谋有所不足,却也在学习,和投军前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成长速度,上位者第一印象便是可以培养。至于性向问题,相比而言,断袖反而更让人放心。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林家,林黛玉虽然回了林家,没有被贾元春召见,却仍然得了一份赏赐。这些日子在嬷嬷的教导之下,林黛玉想起往日在贾府的种种,心里就觉得像是压了铅块。 她本来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儿,之前或许故意忽略,或许隐忍不说,总之为贾家找了各种理由,来解释自己在贾家的待遇。如今想来,觉得异常荒唐。自己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态,才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想起当初搬出贾家时,薛宝钗对自己说的话,林黛玉甚至怀疑,宝玉真的喜欢自己吗?越是这么想,林黛玉心里越难受,宫里的赏赐扔到一边,自己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紫鹃刚进屋就见宫里赏下来的东西都散在地上,还好屋子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倒也不怕摔坏。一边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边就去看林黛玉。 真到了林家,见识了林家的规矩,紫鹃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尽管如此,刚开始,紫鹃仍然觉得还是贾家更好一些。等宫里的嬷嬷到了,随着林黛玉一起学了规矩,才明白在贾家时候,自己、贾家人的行为又有出格。还好,当初搬出来的时候,林老爷把自己的身契要了过来,否则,早晚有一天回到贾家,紫鹃觉得自己前途堪忧。因此,对于自家姑娘和宝玉的事情,紫鹃虽然念着贾家的旧情,心里却已经偏向了不赞同。 之前宫里贾娘娘的赏赐送来的时候,便觉得不妥,此时见黛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一咯噔,可别又想起宝玉那个呆子了! 一着急,就来了一句: “宝玉都不在这儿,怎的还能把你给惹哭了?” 林黛玉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道: “是啊,他总是惹我哭,可若是真喜欢,怎么会总让我哭?”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悲伤了。自这日,却是往贾家的次数越发少了。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不过那都是管家的王熙凤的事情,其他人大多躲懒,薛家母女更是清闲。唯独随着天气的转暖,薛蟠归来的日子越来越近,薛姨妈越发盼望了。 只是不知道当日贵妃省亲时晕倒的事情怎么传了出来,贾家众人对薛宝钗的命格之说越加相信。平日里下人见了薛宝钗更加恭敬不说,连经过薛家母女住的院子,都低头敛声,怕哪一项不凑巧冲撞了。王夫人再不提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婚事,连爱热闹的贾母每每提起薛宝钗,都让贾宝玉注意点,别坏了男女规矩。 敬,而远之。贾家现在的态度大致如此。这让原本还对贾家抱有好感的薛姨妈冷了心,越发盼望薛蟠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