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带人闯进贾政后院的一刻赵姨娘就知道自己完了,起先拿剪刀唬着众人不叫靠前,被珍大奶奶一句话秒杀:“你不跟我老实,且想一想二姑娘和环哥儿的下场!” 赵姨娘丢了剪刀跟尤氏磕头:“珍大奶奶,是我一时糊涂,是我鬼迷心窍,大奶奶超生!” 尤氏叹口气:“老太太还不知情,公主气得半死,你就本份等着发落,不连累两个孩子是正经。” 赵姨娘再不敢闹腾。 换个时机,甭管张夫人与王氏如何不对付,她们毕竟是大妇一条线的人,这会子非弄死赵姨娘不成。现在不行,张夫人心中有一笔账:二房的元春已经有了前程,庶女——记名嫡女贾玫也已板上钉钉的赐婚,只有亲生的贾瑾还没完全落定,如果贾家传出不好的名声,哪怕皇家不会悔婚,对贾瑾的印象就要打折扣,这可是第一需要防备的事儿。 当然了,张夫人会犹豫的根本原因还在于赵姨娘想弄死的不是她的儿孙,做事尽可留出余地来:“赵姨娘主动请缨,要去庵里为二太太跟宝玉持斋祈福,你们预备一下,这就把她送走吧!” 出了贾府的门口,王氏再要整治谁就与张夫人无关了。 颜氏大约明白婆婆的用意,别过脸没有说话。 赵姨娘还当张夫人有心保她,叩在地上感颂不已。 刚回荣禧堂,久候的鸳鸯传话:“太太,老太太有话问您,立等您过去呢。” 贾琏的话哄哄贾瑾姐妹还够数,想瞒过贾母且是妄想,张夫人无奈,一面嘱咐颜氏早早歇着,一面跟着鸳鸯往荣庆堂去。 颜氏翻着马道婆的黑账,发现这妖妇果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上到王府下抵平民都能刮出油水来。 春兰试探着问:“主子,如何发落马道婆?” “留她一条命关到公主府去!”颜氏摸着账本说,“我还得想一想。” “是。”春兰心道:主子是另有谋划了。 不知道贾母是怎么对贾政说的,横竖他没对张夫人越俎代庖的处置说出半个不字,探春倒是赶早来东院跪到了颜氏的跟前。 做媳妇的有一项职责是照顾小姑,闺中女孩儿自来金贵,别说颜氏只不过是皇储之秩,连石皇后在接见丈夫的庶出姐妹时都要把儿媳往后面排。探春这一跪可是惊到了颜氏:“这是做什么,快把二姑娘扶起来!” “大嫂子——大嫂子——”探春抱着颜氏不撒手,“您救救我,救救我!” “你们都下去。”颜氏俯下身,“公府的小姐,成什么样子!” 探春一边起身一边哭问:“嫂子,我知道,宝玉和太太的病与姨娘有关对不对?不然您和大伯母也不能连夜将人送庙里去。” “二姑娘,你是二老爷的血脉,只要在荣国府的地头,哪个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颜氏想了一想又补充一句,“老太太还在呢!” “嫂子,我知道您不喜欢姨娘养的,我何尝不盼着自己是太太的亲女儿,可——可——”探春捂着脸,哽咽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颜氏不悦:“你这话说的,我管家的时候亏待过你与大姑娘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探春慌忙辩白,“嫂子从来很照顾我们。” “二姑娘,论说贾家五个姑娘数你心力最强,若有机缘,我和你哥哥并没有不为你做打算的道理。”颜氏话锋一转,“可终归二老爷和二太太才是正经管着你的人,便是这回帮着你让二太太消了芥蒂,以后如何又有哪个能够预料?” 探春听得这话立时接道:“只要嫂子救我度过这次难关,妹妹粉身碎骨也要答报。” “你回去吧。”颜氏淡淡地说,“我自有计较。” 春兰进来时挺不高兴:“主子,大爷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您劳心费神,您又给丢脑后去了。” “侯门深似海!”颜氏苦笑,“我是找不到清净的。” 伴随体力恢复,得知赵姨娘下落的王氏连智商也渐渐回升,咬牙切齿地要弄她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拼起来王氏算能端得住了,易地而处,如果换作颜氏,单凭儿子被咒这一条,赵姨娘毙命当场是必然的,贾环也得一辈子潦倒,至于探春——随便找个愿出大笔彩礼的主儿俭省陪送出去,让他们娘儿仨都没好下场。 王氏不比颜氏心善,不过是身处的地位不同没法肆意罢了,缓过劲儿来直接将失宠一年的周瑞媳妇叫来:“把这事儿办成了,我让凤丫头给你家小子安插个上等差使。” 周瑞媳妇谢了恩典,自去操办不提。 不等王氏出手炮制贾环,颜氏这边执了先手棋。 尤氏来回贾母:“蓉儿又去审了马婆子,她竟留着后手,但要疏忽了,二太太与宝玉还会发作,那时候连大罗神仙都回天无术。” “满腹脏水的坏婆子!”贾母骂一回马道婆,又急问尤氏,“可问出了断根的法子?” “办法倒有,就是找不到这样合适的人——”尤氏故意往贾瑾姐妹那儿望了一眼,“可那妖婆子说的似模似样,由不得咱们不信。” 婆媳几个齐声催促:“快说!” 尤氏沉吟了一番:“二太太倒好说,除了不跨府门,连着四十九日每天数够一个时辰的佛豆便能无碍。” 王氏心下一松:“这值什么,礼佛敬神的好事儿多做些也是功德。” 张夫人插话:“宝玉呢?” 一屋子女人都看过来。 “就是宝玉的事儿为难。”尤氏缓缓说道,“要有没出阁的同宗姑娘,连抄八十一日的金刚经供奉在佛前才能彻底压死作祟小鬼儿!” 婆媳几个都松一口气,贾母笑道:“这个容易,咱们贾家还找不出一个识字的姑娘来?等事儿成了,多给她东西酬谢便是。” 尤氏摇摇头:“马婆子说抄经的人必得十二分心诚,再没有俗念方妥,且斋戒抄经苦处不少,咱们家的女孩儿怕是受不住委屈,但要生了一丝抱怨,于宝玉大为不利。” “这——”贾母与张、王二人面面相觑:抄经容易,不生抱怨就难了吧? 探春越过贾玫贾瑾跪出来:“老太太,孙女愿为二哥哥跪经。” “你?”贾母眉头微皱,“时日不短,你可吃得了苦?” 探春忙道:“老太太,想找个心甘情愿为二哥哥祈福又不生抱怨的女孩儿,只我们姐妹来的,宫里大姐姐不论,大姐姐已经待嫁,二姐姐还要帮着公主大嫂子管家,玥妹妹尚小,只孙女是合适的,二哥哥是我嫡亲的兄弟,但求得他平安,孙女再辛苦也值得,哪里能抱怨呢?” 贾母点了点头,王氏虽然犹豫,脸色倒和气了不少:“好孩子,知道你最孝顺,待兄长也好,若为宝玉的事儿把你累坏了,我和老太太岂不心疼?” 探春正要说话,凤姐先就开口:“依我看只三姑娘合适了,打虎亲兄弟,换成亲兄妹也是一般的。” 王氏想着探春虽不知内情,多少是有点儿冒险的,张夫人笑道:“今回探春受了苦,老太太与二太太事后更疼她一些便是。” 庶女的终身毕竟掌握在自己手里,王氏如梦方醒:“大嫂说的是,只能劳累她了。” 贾母见王氏答应,立时吩咐鸳鸯传话准备。 宝玉一伤一病,贾母待其越发怜惜,吩咐要他好生将养,不许随意叫到外面去。 不管怎么说,搅家的且得消停一阵,颜氏此举算是一箭双雕了。 暑季里贪凉,贾英有些发热,颜氏把贾茗放到荣禧堂,自己请医延药的照顾小儿子,也缺心思去管旁的,连贾蓉次子的洗三宴都没出席。 贾茂绘声绘色的跟母亲描述宁府筵席的场面,颜氏掂着贾英笑道:“宁府到你蓉哥哥这儿已经三代单传,而今总算是开枝散叶了。” “娘,今儿我见到东府大娘的俩妹妹了,她们还想捏我脸唻,叫我跑开了。”贾茂颇为得意,“把我当小孩呢!” “珍大嫂子的妹妹?”颜氏倒知道尤氏有两个异父异母的妹妹,“那也是你的长辈,不可失了礼数。” 贾葵“哼”一声:“娘,尤家那两个小姐我也见了,“大的向二叔使眼色,小的盯着戏子不挪动,一看就是不安分的主儿!” 颜氏讶然:“你怎么见到她们的?还有你二叔什么事儿?” 贾茂略小一些,贾葵都算正经男丁了,更不用说妻女俱全的贾琏,他们如何能遇得上? “珍大爷。”贾葵惜字如金,“叫我们认识自家亲戚。” 颜氏正要问什么,春兰端着盘子进来:“主子,西瓜切好了。” 贾茂塞了哥哥一块就抱着啃起来,颜氏无奈,又嘱贾葵:“吃完了西瓜你往荣禧堂去瞧瞧,英儿一病,把茗儿忽略了,你们做哥哥的多去哄他玩儿。” “我去我去!”贾茂笑道,“娘,我们哥儿俩是同病相怜,不长不幼的夹在中间,我还好了,没他俩时就是老幺,三弟可怜见的,落地没一刻钟就做了哥哥,再难得着父母长辈另看一眼的。” “哪来这些俏皮话!”颜氏笑骂,“说的你弟弟好像没人要一般。” 贾茂拿起一块西瓜笑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