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的昏厥症状本有前科,皇帝在闻奏之初本未在意,正与钦天监并雍、顺二王谈论今年的雨水旱涝,夏守忠一头闯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鲁国千岁在东宫病笃!” 斥责没规矩的话刚到嗓子眼便冲到天灵骨,雍亲王赶紧上前扶住踉跄的皇兄:“陛下——” “昨儿公主受册还旺相的很,怎么突然就这般厉害了?”顺亲王都抓不到自己的音调:虽说鲁国公主在他眼中是蛮横外甥,可这丫头幼时得亡父裕亲王疼爱,做舅舅的醋则醋矣,没到盼她有事的程度,忽然听到即将不治的消息,眼睛霎时浮起水雾来。 “快!”皇帝用力抬了下胳膊,“摆驾东宫。” “胡说什么!”皇太后缓缓看向儿媳,“他刚说哪个不行了?” 石皇后一个倒仰,宁寿宫顿时大乱。 御医们显然没有再世华佗的能耐,颜氏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灰败,院使院判互相摇头,认命地回奏太子:“殿下节哀!” 皇帝刚到门口听到这一声,立时喝道:“治不好鲁国公主,你们统统拿九族陪葬!” “陛下”这样赴死委实不值,院使决定曲线救“家”,“臣等无能,千岁的症候实在险急异怪,请以金针封穴之法暂闭殿下元气,拿千年老参吊住殿下气息,或可趁机寻得在野奇人异士,救得千岁回转也未可知”。 太子忙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急问:“依你所说能保文华多久光阴?” 院判代回:“至多二十四个时辰。” 皇帝立命顺亲王:“传朕旨意,诏在京所有大夫、方圆百里内村庄医士进宫问诊,另张榜文,备注文华病症,凡有主意救治鲁国公主的,不管成与不成,朕先予赏赐。若医治得法,朕破格封爵!” 顺亲王赶紧去办。 金针刺顶,颜氏果有瞬息回转,看到榻前的至尊父子仅留一言:“贾家保住了!” 太子初时愕然,继而大恸:“姐姐!” 皇帝和雍亲王都知道这话的意思,完整来说应该是“我死了,权倾朝野的贾家就可以保住了。” 刚到东宫的皇太后与皇后恰恰听到这一句,皇太后木在当场,金昊怕她有个好歹,赶忙将太医的话讲了。 皇太后闻知颜氏一息犹存,不住声吩咐:“对!对!谁能治好大公主,他要什么哀家给什么!”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颜氏还是八年前那个甲胄在身、指挥千军万马上城护国的巾帼女杰,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是钢铸铁打的,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何况她刚刚中气十足的在复位册封的大典上露脸。 消息一散开,整个京城几乎如地震一般,贾家更是塌了天的模样,休沐在家的贾瑚立刻将贾茗贾英托付张夫人,自己带着贾葵、贾萱、贾茂前往东宫。 圣意征召民间大夫进宫,太子请旨将东宫眷属迁南三所安置,皇后命太子妃带皇孙与皇孙女权居坤宁宫后殿,庶妃等女眷则往南三所暂居。 贾瑚算是极稳重的人,一把将太医院的院使给提了起来:“今早雪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是不是你们这群庸医乱治——说!” 可怜老御医两脚已经离地,脸上憋的绯红,怀、和二王赶紧上手救人:“姐夫,你冷静点儿,姐姐在这儿呢。” 贾瑚松了手,跪坐榻前愧悔无比:“我该学好医术的。” 怀郡王瞪一眼专学医术的御医,上前安慰道:“父皇已广发榜文,您耐心等一等,后半晌必有消息的。” 贾瑚握着妻子的手转头问金昊:“突然这样了,她讲了什么话不曾?” 金昊叹了口气:“姐姐会好的。” 金晨忽然提醒:“姐姐饱览医书,说不定她手里有治病的奇方。” 皇帝已经昏头:“你亲自去找!” 幸而金晨清醒,立刻点了颜氏的三个近身丫鬟,与金椿、金是分带侍卫往国公府、鲁国公主府、荣国府而去。 宫里一个三等侍卫都是正五品的乌纱,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识字问题,将三处的内外书房翻的几乎掉个儿来。贾赦原就战战兢兢,见着这等阵势老脸惨白,幸而金晨知道给老丈人留面儿,简单解释了两句,贾赦赶忙指派贾琏帮忙翻找,但凡颜氏看过和“医”字沾边的书都捡了出来。 哥儿仨回宫复命,都不太有收获,金是犹豫了一下,将无意中翻出的一纸信笺呈予皇伯过目。 “卫、霍功垂天下,所以子弟湮没,盖其富贵过矣!内有思后倾覆天子女孙,外具景桓擅杀征战勋将,平阳倚恃帝亲,三子并列侯尊。揽阅前史,今日贾门与昔时卫霍何其相类?兴武功高、威震四夷;元春执帚,将备西宫;姻亲子侄,布列朝堂;予之跋扈,胜于馆平;忠恂虽疏,贵于李敢;子女嗷嗷,爵秩高登。更假时日,因予殃族,祸及夫家,虽死难赎。旧有扫把妇人,居家则伤父兄、既嫁必妨夫子,言与予身,殊为近合,假使今时暴亡,近可为贾、颜福祉,远可全舅、弟慈仁,未必不为大幸——永泰八年冬月朔日” 皇帝垂泪叹息,贾瑚更加悔痛,整座东宫,俱显哀音。 事涉皇家,纵有免责声明,敢毛遂自荐的也属凤毛麟角。不少亲贵显官倒荐了许多大夫,可惜一日下去都不见妙手的功效。 即至次日下午,眼见夕阳将落,皇太后大哭:“难道偌大的大青国,连救一救雪儿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太医们都做了迁怒对象,去奉先殿祷告回来的金琮直接扑到院使身上动武行:“我要姑姑醒过来!我要姑姑醒过来。” 金晏见闹的不像,赶忙把侄子抱开:“大公主已经是这样了,你们还不拿出压箱底的看家本事,难道真的不将九族放在心里?” “殿下,臣——臣——”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得有医治死马的法子,横不能一通乱扎或是随意处方。 顺王妃开解太后:“这许是公主的命,您也不要难过,万一伤了身子,反倒叫她不安。” 康王妃也安慰丈夫的亲姨妈兼二大娘:“媳妇就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没福,白费您疼她一场。” “哪里是我疼她!”皇太后搂着越城郡主嚎啕:“是我对不住她——是皇帝对不住她——不是我们负了她,哪里会有这样重的心思,竟到如今的地步!” 雍亲王就不乐意看到为一妇人闹出上皇驾崩的排场,梗着脖子说:“陛下,鲁国公主忽然暴病,想来是因为没有承受滔天恩德的福气,还是早早预备后事,清净宫闱才好。” “四哥说的是,早送公主走了——” “混账老婆!”忠恂王妃的话没说完,太后转头就骂吴太妃,“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算盘,不是大公主在前面挡着,现如今你是早搬进宁寿宫去了是不是?因着挡了你们的路,个个盼着她不好,你们在皇帝跟前嚼舌头逼死了她,看我能饶过哪个!” 吴太妃与二子二媳都跪了下来。 正闹的不堪,夏守忠连滚带爬跑进来:“陛下,有人揭榜!有人揭榜!” 皇帝终于解脱:“快传——请了来!” 过不许久,内监引进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丈,皇帝一怔,在其行礼时问道:“老者高寿?” 老丈答道:“腐朽八十有六。” 皇帝有些犹豫,太后已经催促:“快请先生诊脉。” “先生请。”皇帝也顾不得许多,“但要治好公主,朕不吝封赏。” 老丈依命近前,试了脉息后捻须颔首,将封穴金针逐一ba出。 及于百会穴,老丈说道:“请借银针一用。” 御医慌忙奉上。 老丈这才ba了头顶的金针。 老丈虽已垂暮,施针之际显见内行,足用大半时辰方才收手,擦着额头薄汗起身说道:“公主症险,还需施针三次方能济用汤药。” 贾瑚大喜:“以先生言下之意——内子还可痊愈?” 老丈看了他一眼:“两个时辰后施针公主即能恢复生气,再隔两个时辰可渐苏醒,如无意外,六个时辰后有望起身。” 贾瑚纳头便拜:“先生大恩,小子敢不答报!” “将军请起。”老丈躬身回了半礼,“此腐朽本份。” “来人,请先生暂于偏殿歇息,敢要怠慢,绝不宽赦。”皇帝向皇后打一眼色,都劝皇太后回銮稍歇,听候消息。 皇太后走前犹不放心,驻足询问老丈:“请教先生,我们大姑娘是什么病症。” 老丈沉吟片刻说道:“这是孕期忧思过度的月癫之症,早年必曾发作,想是未加重视,这才失了调理。” 贾瑚连连称是:“先生说的不差,内子在去年年节便曾昏厥,那会儿正有身孕。” 老丈摇摇头:“若放宽心境,也不致今日这等严重,忧虑至极乃是根源,如不在这上头下功夫,再要复发,即是扁鹊再生也难回转。” 贾瑚长揖:“瑚受教!” 皇太后这才叹息着回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