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瑞媳妇,春兰有些担心地询问颜氏:“主子,您在这个档口提拔二房的人,那些个不长眼的会不会觉得您是怕了他们有意示好啊? “不会。”颜氏淡淡一笑,“且指望我帮着元春升成侧妃呢。” 春兰踌躇道:“主子,侧妃是有品级冠服的,依嫡妻降两级论,待遇跟亲王正妃比肩,李贵妃生了万岁爷的长子,到了不过是东宫庶妃——” “李家能跟贾家比么?”颜氏眯眯眼,“李贵妃的父亲不过挂着个三品的世袭虚职,元春好不好的都是国公的嫡孙女儿。” 次日去荣庆堂,王氏果然当着贾母为周瑞女婿的事儿道谢。颜氏笑道:“还得借二太太叮嘱他们两句,我已请准了皇太后老圣人,九月间凤驾临幸西山,皇后娘娘并太妃王妃必要到的,不拘银钱,必要体面才是,万一丢了贾家的脸,纵是二太太顾念主仆之义,老太太和太太也不能轻饶的。” 贾母附和:“公主说的不差,这是半点儿不能马虎的。” 王氏连声答应:“媳妇知道利害。” 三代婆媳闲话两句,贾母试探着问:“元春还是庶妃,公主可知小皇孙现由何人照管。” 颜氏微微一笑:“东宫大郡主将将周岁,太子妃是分不得身的,想来要比着吴庶妃的旧例,暂由生母看护。” 贾母点点头,索性跟孙媳坦白:“元春虽是庶妃,到底算不得正经主子,咱们可能出出力,助她把位份升一升?” “这个——”颜氏故作犹豫,“是不是急了些?早年几位太妃晋位,也是皇子周岁以后办的,若是这会儿用人情,岂不叫宫里主子觉得贾家轻狂?” 贾母老道,顺势追问:“那公主的意思是再等上一年半载?” “依我的意思,这事儿要么不办,要办就得办得上上下下没有二话。”颜氏摇着扇子说,“老太太,虽说吴庶妃的出身不及元春,也是正经的官小姐,五品六品是皇家的臣子,国公侯爷也不能跟主子要价不是?就算咱们家体面大,东宫二皇孙眼瞅着要周岁,都是太子的儿子皇上的孙子,他们岂好分着三六九等一碗水端不平?再则宫墙里的是非浑水一般,万一莽撞了引得哪里不满,一样是有孕,吴庶妃顺顺当当生了儿子,周庶妃四个月身孕都小产,可见世事难以预料。” 王氏被唬住了,贾母倒觉得有门:“公主说的不差,主子放赏也不是随意给的,要不如何说天家公道!” 张夫人没大瞧得出儿媳的用意,干脆亮一亮主母的气度:“扶着元春走出这一步容易,关键还得寻个名正言顺的说法好求主子施恩。” “太太说到了点子上。”颜氏把扇子放下,“内命妇晋位,无外乎是三条,第一,产育之劳,第二,父兄之功,第三,积年服侍。第一条和第三条就不必说,吴庶妃走在元春前头,只能在父兄身上下下工夫。” “公主的意思是——”元春只有一兄二弟,贾珠早没了,宝玉——贾母认准了他的造化在“后面”,贾环是不用想就得出局的存在,如此便只能着落在贾政身上,“给老二谋划功劳?” 这倒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贾政占在正五品的位子上几年不挪动,如果大房出力推一把,那可是再划算不过的。 颜氏点了点头。 寻常人碰到这样的事儿指定欢天喜地应了,搁贾母与王氏这儿就得加倍掂量。贾政给贾母做了五十年的儿子,给王氏做了三十年的丈夫,没有人比她们婆媳更了解这个男人,真要担了要紧的公务,别说立功,没有大纰漏的交了差事都算奢望。 王氏和贾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 “这样的功劳怕不好找。”贾母已经警觉起来:莫不是要挖了坑让老二往里跳? 颜氏笑了笑:“二老爷适合做什么还得他自己斟酌,我们一群妇道人家何苦在这儿白白操心?” 贾母即道:“二太太去问你家老爷。” 王氏赶紧应了。 眼看到了用膳的时辰,李纨、凤姐、贾玫、贾瑾、贾玥并宝玉探春姊妹都已过来,颜氏看着“万艳丛中”的那一点更艳,立时皱起眉头:“宝玉还在老太太院里住?” 贾母忙道:“他离得远了,我连饭也吃不香。” 颜氏转头看向春兰:“谁在外头伺候。” 春兰回话:“赖大娘在。” 颜氏即命:“叫了来。” 厨下已经预备摆饭,见状都候在院里不敢妄动。 见赖大媳妇进来,颜氏问道:“如今府里还有几处院子空着?” 赖大媳妇虽然不管这些,却也知道个大概,略想一想即回,“闲散的厅房不算,右路中院、中路后院和梨香院三处没有处分,西大院是遵老太太的话给姑奶奶留着的,平日也作客所,抱厦是奶奶和姑娘议事用的。” 颜氏点点头:“如今姑娘们的使唤丫头有多少?” 赖大媳妇回道:“随身的大丫鬟有两个,另有四个负责洒扫房屋的使役小丫鬟,二姑娘多一个总揽,因早先大姑娘和二姑娘要进宫读书,又添了两个丫鬟看房子。” “既是这么着,去把右路院子收拾出来,赶着老太太生日前让姑娘们挪过去,姐儿几个住着也宽敞,再去挑拣三十来个丫鬟,连同苓儿每个姑娘添一倍人伺候。”颜氏笑道,“总是公府小姐,还该有些大家千金的气派。” 赖大媳妇答应一声,贾瑾几个都站起来向颜氏道谢,凤姐也道:“姐儿还小,哪里用这么些人伺候?” “在姑娘们身上节省,要他们一群养家的爷儿们做什么用的。”贾瑚已经开府,爵禄虽然划归郑国府,官俸一项还是放进荣府公帐的,一应冰炭孝敬也没往郑国府送,贾葵、贾茂、贾萱均有爵位禄米,他们连荣府的二两月例都用不上,更遑论花费别的资源,何况是给姑娘们涨待遇,凭她是谁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贾母笑道:“既是你嫂子的一番好意,你代苓姐儿受了便是。” 凤姐这才作罢。 前站打完后,重点随之而来:“梨香院还做书房用,中路的后院收拾出来,先让葵儿搬进去,西小院留给宝玉用。” “是。”赖大媳妇瞄了贾母一眼,“奴婢就去安排。” “宝玉还小——”贾母自己先说不下去,他再小也比贾葵大。 这不算完,颜氏又道:“宝玉葵儿都是公子哥儿,用不到许多丫鬟,留下四个得力的使唤,其余换成小厮,别让狐媚外道的教坏了哥儿。” 宝玉终于反应过来:“嫂子,我跟着老太太住很妥当,有袭人和晴雯她们伺候才安生——” 颜氏斥道:“你个大家公子,难道文不成武不就的一辈子靠老太太庇护,跟丫鬟厮混?” “只四个人——”王氏有些不高兴,“怕伺候不妥当吧?” “姑娘家娇贵是应该的,他们将来都要顶门立户的,什么都能缺,唯独缺不了男子气概。”颜氏吓唬她们,“瑚哥还有意把他们爷儿几个丢军营里历练几天,免得把自己当成小姐。” 贾母一下急了:“瑚儿真是这样说的?” “是啊,我原本想劝几句,他又说祖父的子孙决计不能给他丢脸,都得拉的开弓、控得了弦才成,谁要差着半点儿,先给他一顿军棍,算是忘了祖宗的教训。”颜氏看着宝玉说,“我觉得有理,并没有拦着。” 贾母已经把宫里的元春放在了脑后:“宝玉身子弱,受不得累。” “老太太,这世上哪有活的容易的男人?”颜氏立意将宝玉挪出去,“姑娘们都大了,弄个长成的公子哥儿放在内帏算怎么回事儿?贾家的清誉要不要了?” 王氏逆反:“都是一家子骨肉,谁能多说什么?” “荣国府的中馈是我来管的,不能让外面的人笑话。”颜氏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 身份决定话语权,何况颜氏抓着理,贾母与王氏只能妥协。 寂然饭毕,宝玉还想再做挣扎,颜氏打发走几个姑娘,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二太太,按理宝玉的事儿轮不到我费心,但他总是我们老爷的亲侄子,还想讨嫌多一句嘴,现在给他安排通房实在早了些,伤了精血元气不是好过的。” 贾母与王氏都感吃惊:“这话从哪里来的?” 宝玉白了脸,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颜氏冷笑道:“宝玉不喜读书,工夫用哪里去了?” “宝玉!”王氏的声音几乎是扭曲的,“这可是真的?” 张夫人站起来:“媳妇告退。” 凤姐哪敢多呆,赶忙跪安与嫂子扶着婆婆离了荣庆堂。 张夫人不免责备颜氏:“你今日莽撞了,没个埋伏的要把宝玉搬出来,万一老太太闹,咱们如何是好。” “我也是临时起意。”颜氏仍然不忿,“您瞧瞧,一屋子的女眷,他个通人事的下流公子扎在堆里,碍眼不碍眼?” “且看着吧。”张夫人苦笑,“有的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