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添了一个嫡孙,贾赦自然压抑不住兴奋,抱着《辞海》、《尔雅》翻了大半宿,第二天红着眼圈将儿子叫来宣布:“小孙孙就叫贾茂好了。” 儿子的命名权又被剥夺,贾瑚好似挨了当头一棒,不甘心地说:“听您的。” 贾赦喜滋滋的:“你太太说了,现是年节,洗三略简单些无妨,满月需得大办,不能委屈了孩子。” 贾瑚笑道:“咱们纵是不下帖子也少不了客人。” 宁荣街以两座国公府为核心,四周都是贾家近枝聚族而居的房舍,往皇城方向的下一条大街便是鲁国公主府与郑国公府所在的陵远街,颜氏为封国公主,大青朝当得起她弯腰的人统共就四个,这四位还都在内廷不便出宫,是以能到国公府看她和孩子的只有太子妃、诸王妃及颜、贾近亲女眷而已。国公府的贵客是张夫人接待,荣国府有贾母带尤氏、王氏、凤姐、李纨辛苦,虽不及贾葵贾萱出生时三府齐开宴的喧哗,倒也算得上是京城少有的热闹。 这个孩子注定是富贵命,满月后不久,嫁入东宫多年的太子妃忽然在诊平安脉时有了消息,御医报喜:她已有了一月多的身孕。 这是真正的普天同庆了,上皇夫妇与帝后二人流水般的往东宫送赏赐,整个大内都充满喜气。 皇后在婆母跟前凑趣:“这是沾了雪儿的福了,早知如此葵儿出生的时候就得接她来东宫生产,说不准皇孙这会儿都能满地跑了。” 太子妃是太上皇后的侄孙女,这些年没有身孕皇后也不曾向东宫塞个侧妃,太子现如今的侧室除了太子妃提拔都是她选了人赐下去的,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承皇后儿媳的情,因笑道:“葵哥出生那会子昊儿刚大婚,我们也料不到后面的事儿,你既觉得雪儿有功,等哥儿过了百岁常接他去东宫就是了。” 皇后亦笑:“臣媳也有此意。” 婆媳正说话,宁寿宫内监来回:“主子,鲁国公主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太上皇后笑道,“快叫她进来。” 颜氏进了内殿,行礼起身后笑问:“您跟舅妈说什么呢,打院里就能听到笑声。” “说着你呢。”太上皇后看了皇后一眼,“叫你以后常把哥儿带来,给太子夫妇带好运。” 颜氏对外面的流言也有耳闻,闻说后摇头:“这是凑巧罢了,我在东宫正殿生产是违了规矩的,您和舅妈不怪罪就是护短,再夸孩子比将来的皇孙有福,岂不折煞我们?” 皇后笑道:“哥哥带着弟弟来,这是上讲的。” 颜氏打太极:“我可听说了,茂哥儿出生时皇舅御口断言‘这孩子与兴武一般跟东宫有缘’,兴武是太子的伴读,皇舅必定料准了东宫会有与茂哥年纪相若的皇孙降世,否则岂能跟他父亲一般去做伴读?” “哦?”太上皇后问道,“皇帝真有这话?” 皇后笑回:“是。” 颜氏逗趣:“皇孙是奉了皇爷爷圣旨来的。” 太上皇后复笑:“都有功,皇帝发了话,哥儿就顺顺当当带弟弟来了。” 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被自动屏蔽,所有人都认定太子妃要把东宫长子生出来。 太子妃积年无子,着急的可不止是太上皇后与皇后婆媳,太子是上皇带大,他老人家第一个命戴权补了份满月礼赏给贾茂,紧跟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也奉圣旨去了趟国公府,连皇太子都认定颜氏母子是太子妃有孕的最大功臣,被贾瑚鄙视了几回才收敛一些。 要命的是终极当事人太子妃,若非有碍宫规,她是恨不得把颜氏母子搬到东宫供奉起来的,其母何夫人得到恩典来看女儿时用心嘱咐:“都说鲁国公主有福,您可别怠慢了她。” “娘,我有数。”太子妃摸着小腹说,“这些年没消息,我都快死心了,想不到竟是有了,我也想找机会谢一谢姐姐,可我有的她都不缺,前儿刚提起这话来,她就不高兴,说我‘外头传风言也当真,贾家的孩子比皇孙金贵,茂哥没懂事呢就要招人猜忌,将来指望谁护着?’。” 何夫人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老圣人和圣人不都给了小哥儿厚赏吗?” 太子妃摇摇头:“您还不知道,昨天姐姐在大明宫见到父皇,当面逼着皇祖下旨,要父皇承认孩子是得着圣旨转世投胎,跟茂哥没关系。” 何夫人讶然:“老圣人应了。” 太子妃回道:“哪能不应呢,皇祖还说,这世上能逼他下旨的,除了继位初年的权臣苏睿就是她了。” 呃!苏睿的下场可不是一般凄惨。何夫人笑了笑:“还不相同,这回被逼的心里舒坦。” 母女聊一会儿天,何夫人又说:“公主的谨慎未尝有错,虽说上皇和圣人都宠她,到底还得防着忠廉王他们做文章,再者此一时彼一时,两位老圣人在、圣人和主子娘娘在,她不用担心受人构陷,总得为下面几个孩子打算,你能说将来皇孙一定跟太子爷似的与贾家好?便是太子爷与贾公爷,怕也有小人在中间作祟吧?”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我想给贾氏提提位份。” 何夫人点点头:“也好,贾家脸上也能好看。” 东宫有喜,元春沾光,一年内连升三级变成了金昊的第二个庶妃。 女儿“升职”的喜讯完全没有压下王氏心中的郁闷,她还指望元春能生下太子的长子将来母以子贵呢,这下好,全泡汤了!不单太子妃遭嫌,连新生的贾茂都变成眼中钉,简直恨不能咒死他。 贾母和张夫人都挺忙,不少世交命妇都为成婚多年尚无子嗣的女儿媳妇来撞她们的钟,希望求得颜氏母子上门借借福运。 在这档口,颜氏请了上皇的圣旨出来,甭管下边信不信,至少是不敢公然与颜氏的皇姥爷叫板的。 张夫人眉头舒展:“我就说这是皇家的福运,圣人开了金口岂有不应验。” 婆媳母女正颂扬着圣人天命,鸳鸯来回:“珍大奶奶来了。” 尤氏是为继子贾蓉的婚事来的,贾母有些惊诧:“蓉哥儿还不到十五吧?是不是早了些?” 尤氏赔笑:“老太太,现今还算相看,咱家规矩大,即便觉得合适也得过个三年两载才能成礼。” “营缮郎家的千金?”颜氏是知道官品的,“虽说高嫁女低娶妇,宁府到蓉哥儿这儿已经是三代单传了,她的媳妇还是贾门宗妇,岂能这般草率?” 张夫人点点头:“公主说的很是。” 尤氏一梗,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荣府三代主母还不是贾家宗妇,摆开了是什么阵仗?贾母为侯府千金,张夫人是太傅小姐,颜氏抛开公主身份也有伯爷郡主的父母,她们能同意将来把牌位放在这样的人身后? 贾母一针见血地指出:“莫不是珍哥儿的主意?你不能由着他胡闹,真劝不了就来回我,让你两个叔叔和瑚哥儿说去。” 尤氏只好应着:“是,我一定把老太太的意思说给我们爷听。” 颜氏笑道:“大嫂,前儿我还听瑚哥问起蓉儿的学业,说他可以下场争个秀才了,您教大哥放心,只要蓉儿长进,她的媳妇就揽在我身上,但凡差着一点儿,管保连给老太太磕头的福分都捞不着。” “那我先代蓉儿谢过公主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尤氏在表面上是承情的,“有您的话我就宽心了。” 女人们只在门第上留心,男人的视线则要长远。贾瑚听说后冷笑道:“珍大哥的算盘不错。” “嗯?”颜氏奇道,“怎么讲?” “我也是听你那太子表弟说的。”贾瑚从妻子怀里接过小儿子,“忠廉王有个得力的幕僚,叫何肇的,他早年落魄,不慎遗失了一双儿女,秦业从养生堂收了去,没养住儿子,珍大哥谋娶的便是女儿了。” “原来如此!”颜氏点点头,“这个何肇不得了,是纯粹的毒士,你还不知,前年鞑子攻城,他竟然建议放敌军进南门,用火攻计烧杀夷酋。” “还有这事儿?”贾瑚不以为然,“鞑子不傻,心急也不会冒进。” 颜氏苦笑:“我初时也有此虑,你道他的深意如何?为免敌军起疑,南城一带的守军百姓都需瞒过不准迁走,到了儿来个玉石俱焚!” 贾瑚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断子绝孙的主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颜氏接过儿子,“皇姥爷哪儿都好,就是对儿子太慈善,纵的忠廉王上下结党。” “一朝天子一朝臣”贾瑚感慨,“便是你我,也不乐意看人脸色行事,谁又能甘心毫无挣扎的轻易落幕?” 这边夫妻心平气和讨论时局,宁府那边也不消停,贾珍垮着脸训尤氏:“连这点子事儿都办不明白。” 尤氏嗫嚅着说:“那边公主、老太太还有大太太都说蓉儿的媳妇是宗妇,身世一定不能低,我实在不好驳回。” 贾珍噎了一下:“你没说忠廉王妃有意把秦氏收为义女?那可就是郡主之尊了!” 尤氏提醒:“爷,您可别忘了,按辈分忠廉王妃是公主的舅母,真要成事以夫家论她们就是平辈了。” 贾珍胀紫了脸,半天才说:“又不是涉及伦理的近亲,忠雍王按辈分还是忠雍王妃的远房堂舅呢,谁说什么了?” 尤氏建议:“我倒有个主意,秦家孩子人品既好,不妨找个机会请了来给老太太瞧瞧,只要老太太喜欢,大太太和公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贾珍点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