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君对这药再熟悉不过,折耳根熬的水。没什么浓烈的气味,但喝起来也比凉白开多了点奇奇怪怪的味道。
十年后的谢情也爱熬这玩意儿,她们两人周末上农贸市场逛,只要有折耳根鱼腥草卖,谢情就兴奋地买两斤,回家专门拿一个黑瓦罐来熬两遍。
她说,折耳根是好东西,清热解毒排脓利尿。所以不管施君是渴了饿了病了闲了,谢情就给她熬一碗,叫她服下。
施君起初喝不惯,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喝不到才叫不习惯……
看着熟悉的折耳根水,突然鼻子有些酸,她仰头把药一口干了,快流下来的眼泪也憋了回去。
蹲在门边的谢义惊讶得很,“这么难喝你居然都喝!我以为外地人都喝不惯。”
谢情喝止自己弟弟,又向施君解释,“折耳根可是好东西,清热解毒排脓利尿,凉拌也很好吃。”
弟弟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反正我不喜欢。”
听见这段相似的话,施君忍不住捂脸哭了,泪水在脸颊和手掌间蔓延,从指缝里溢出来。
谢情活了,可谢情也去了。她想她的谢情,而不是面前这个不通心意的小女孩。
是那个青年稳重,才气飘然又满脸病容的谢情……
她想她,她想要爱情,她们的爱情……
谢义把自己姐姐推出门去,给施君掩上了门,“姐姐,下次你别逼别人喝折耳根水了,人家都哭了。”
施玺坐在屋外的篝火边,拿着蒲扇百无聊赖地扇蚊子,谢情给她点了蚊香,但她细皮嫩肉的胳膊腿上还是见了十来个红包。
锅子架在篝火上,大热天火烧火燎地难受,况且锅上炖了一锅牛肉,香味一直萦绕在她鼻子周围,她有些馋,又不愿表现出来,只好暗示开饭,但谢情和老奶奶都要等谢情醒了才吃。
“我姐没出来吗?她不知道大家都等着她吃饭吗!”
语气里已经带了脾气,谢义不嫌事大,“你姐姐在屋里哭鼻子呢!好大个人了,羞羞不害臊。”
谢情把锅抬远了些,免得大火把汤烹干。原本翻滚的牛肉粒落下汤底、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面也逐渐平息。
施玺盯着浓汤猛咽一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两步迈进了屋里,把哭得红鼻子红眼的施君给拖了出来。
谢情担心施君不吃饭熬坏身体,又不知道怎么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陌生人有些上心,可能因为自己生来就是条操心操劳的命。
看到施玺把她姐姐拖出了屋,摁在板凳上,又不由分说地往她手里塞了碗筷,谢情意识到对付这种会哭、身体弱的家伙,强硬手段比较奏效。
谢情奶奶一直很沉默,待客中规中矩,对待施君姐妹也比较冷淡。
奶奶也不主动夹肉,谢情给她添了菜,奶奶才不情不愿吃。
施玺原本嫌弃这儿嫌弃那儿,结果开饭了吃得很香,只是中途有个小插曲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两条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土狗闻到了肉香,不知道从哪儿悄声无息地窜到了施玺的脚边。
她们坐在屋外用餐,没有电灯,就只有一堆将要熄灭的篝火,什么都看个模糊。
施玺没注意到狗,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着她的腿,低头一看,就是一双绿荧荧的眼睛,她大叫一声,碗口一歪,掉出来的肉就被狗叼走了。
狗可能被人打过,得了肉就跑得远远的,吃干净了再溜回来。施玺觉得稀奇,从前只见过名犬,看到这种长得圆头方嘴、憨憨厚厚的土狗,她就手痒要逗。
筷子夹了几块牛肉,吹了一声口哨,就把肉抛到狗嘴下边。野狗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不管烫嘴,囫囵地咽下,又巴巴地望着施玺。
在施玺喂狗时,施君看见奶奶眼睛里闪过一抹痛色,谢情虽沉默,但施君还是敏锐地感受到她们二人的为难。
于是胳膊一捅施玺,“别喂了。”
施玺又耍起小姐脾气,拿着筷子逗得狗头转来转去,“为什么啊!?狗不挺乖的嘛。”
“大家都没吃完,逗狗不卫生。”施君找了借口,虽然这并不高明。
但在农村,人都没吃饱,哪里管得上狗?
谢情也顺着施君的话接下,“狗是杂食动物,啃啃骨头、吃点汤拌饭就行了。”
两人的话触了施玺的逆反心,她上手薅了一把狗肚皮,“狗怎么脏了?狗命也是命,凭什么在农村就烂贱了?!”
施君早该发现谢情家境清寒,坑坑洼洼的墙体细细地敷了报纸遮丑,想竭力地体面,但还是在报纸接缝处露怯。
因为没有电磁炉,也不好意思让宾客围在土灶边吃饭,才用松针朽木在院子前烧一堆火。
看见奶奶不熟练地吃肉。谢义不懂事地满足地吃得满口油花,施君更是怀疑他们平时吃得简单,一顿牛肉汤已经是节衣缩食的待贵客。
这种家庭,家人都顾不上吃不饱,怎么顾得上一只野狗?
但施玺看不见。
她听见没人反驳,越发肆无忌惮,“让它吃牛肉怎么了?不给它补充蛋白质,它的毛色能好看吗?”
看到谢情枯黄得像草一样的头发,凭什么呢?凭什么她的谢情就是一条贱命?有好事者关心一条野狗,却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苛责了自己妹妹:“闭嘴吧,施玺!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