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膏再到特意从乡野捉来的影子虫,一环扣一环,心机之深令人毛骨悚然。这也绝非临时起意,必是谋划已久。
前世安知虞不幸毁了容貌,最后是银杏指认了一个丫鬟出来顶罪,那小丫鬟口口声声喊冤,但当时安知虞在气头上,雍宁王向来不管后宅的事,侧妃说证据确凿,最后也未多审,直接报官谒杀。
如今想来,前世那小丫鬟也是无辜枉死了。
其实安知虞心中已有猜测,目前苦于没有证据罢了。眼下希望便放在银杏身上,索性一盆冷水将人泼醒,连夜审问。
子时末,小蓬莱的院里,忽然点燃高烛,灯火通明。
银杏醒来时,便见安知虞冷着脸,坐在正座上,目光带着审视,桑落与桃酥一左一右候着,皆满面怒容。
银杏紧紧咬牙,克制自内心的慌张,她行事已经足够谨慎,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为何竟被当场抓个人赃并获。
如今落在郡主手中,想着素日里安知虞的骄纵跋扈,又见身后一排凶神恶煞的侍卫,想起自己被敲晕前欲行之事,银杏眼中慢慢浮现起害怕来。
只能跪地叩首,先行请罪,哭着哀求,“郡主饶命,郡主饶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安知虞冷冷开口,直入正题,“给你这个瓷瓶的,是杂役房哪个丫鬟?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银杏跪着匐在地面,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思绪飞转,桃酥等得不耐,从旁一句,“还不快如实招来,等着上刑罚吗?”
安知虞知晓银杏这会儿在权衡利弊,自然不会给她思量的时间,想了想,扬声道:“奴婢杀主,犯了‘十恶’的‘大逆’罪,即逢大赦,也不在赦限,当处绞刑。银杏,你若说出幕后主使,那你只算从犯。”
银杏高声喊冤:“冤枉,冤枉啊郡主,奴、奴婢从未有过杀主之心,郡主明鉴!”
安知虞:“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欲行不轨,是我亲自抓获,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桑落将木盒打开,让银杏看清那瓷瓶,厉声责问,“你捉来毒蚁,要放置郡主床榻,还说不是杀主?!”
银杏猛地摇头,“这只是蚂蚁罢了,即便脸上螫了包,也就肿个几日,怎会害人性命!郡主饶命,是奴婢鬼迷心窍,见郡主素日里宠信桃酥桑落两个丫头,而奴婢明明比她二人资历更深,却不得郡主看重,是以才被猪油蒙了心……才……”
安知虞皱眉,银杏看似害怕慌乱,但话里不出半句差错,许是早先就有准备,亦或有人教过她。即便螫了人,也不至于害了性命,按律不至于绞刑。
听完狡辩之词,安知虞这会儿倒是异常冷静起来,起身走近,“当真不说?”
“即便这蚁虫不至于要人性命,可本郡主若此刻要杀你,你背后的主子保得住你吗?今日就是将你活活打死,谁敢去告本郡主吗?”
缓缓蹲身,揪其发髻,迫使其抬头,到底死过一回的人,就算回到十五岁的躯体,可这会儿眉宇的煞气,是前世不知世故的安知虞所没有的。
她冷冷俯瞰着银杏的眼睛,句句威慑,“按北唐律例,主人不经官府而擅杀奴婢,不过杖一百,可你觉着,谁敢来雍宁王府责打本郡主一百仗呢?况且你害主在先,请于官府后亦可将你谒杀。”
“你要明白,这个时候,你背后的主子是救不了你的。”
等她说完,银杏已面色惨白,嚅嗫着唇,发不出声来。
安知虞松手,站起身,冷冷道,“可你若说了,我兴许会留你一命。”
银杏绝望的闭眼,她不信这个骄纵跋扈的郡主会留自己一命,若是叛主,那人也不会留她性命,既然说与不说都是死,还不如博一回,兴许那人会念她忠心,救她一命。
银杏重新趴回地面,哭得声嘶力竭,“郡主饶命,奴婢真的知错了,郡主,求您饶我一回吧……”
显然是不肯说了。
安知虞冷冷勾唇,“罢了,即便你不说,我也猜到是谁。”
其实,哪怕银杏招供,也只是证实心中猜想罢了,仅凭一个奴婢的口供,还不足以撼动背后的人。
垂下眼,睨着匍匐在地的银杏,“你已经无用了。”
此刻的安知虞,有着不同往日的冷静与狠心,气势尤其迫人。这样的郡主,让人觉着陌生,但桃酥与桑落却又觉得欣喜。
郡主愈发变得聪慧果决,不似以往那般冲动任性,这是好事呀。
***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明,梁嬷嬷便闻讯赶来,甫一进屋,就急忙拉着安知虞打量。
“说是你院里出了恶奴,欲加害于你?可曾有事?是否受伤?”
安知虞刚掩口打个呵欠,见梁氏入内,忙起身迎,“放心吧嬷嬷,我无事。”
梁嬷嬷当下听完就心急如焚的赶来,这会儿见小姑娘还笑得欢,才放下心来。
安知虞与她交待了昨晚之事,心中一些猜测也不瞒她,让梁氏知晓也好,有些提防,别让酹月居被人钻了空子。
听完后,梁氏忍不住皱眉:“那银杏也是府里伺候多年的丫头了,竟怀着这般歹毒心肠……三娘打算如何处置?”
安知虞顿了顿,没有立即回话,梁嬷嬷怕她心软,“虽然她跟在你身边已有三载,可这种恶奴留不得,况且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主儿。”
“嬷嬷安心,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可人若害我,那必回敬之。”安知虞重新坐回鉴台前,道,“已交由阿耶,报官府谒杀了。”
梁氏这才满意点头,“正是这个理,世道险恶,人善被人欺,与人为善自然好,但不能与恶人为善。”
随后又道:“如此也好,这种恶奴留着也是祸患,想来她自个儿也晓得,说与不说都是必死无疑,一旦说了,无论在你这儿还是在背后的主子那儿,都讨不到好,也只能靠咬着这个秘密,期盼能有一线生机。”
梁嬷嬷在府中几十年,自然也对各院里当差的仆婢了如指掌。而这件事,也让她对小郡主刮目相看,心道果真是长大了,懂事许多,也明白事理,这事处置得也很妥帖。
想着,又深感自责,“也怪老奴失察,自打鹤哥儿出事,便一心看顾酹月居那边,疏忽了这厢。”
安知虞宽宥她道:“嬷嬷只管尽心照顾兄长便是,如今我已长大,别人欺负不了我的。”
“身边伺候的人,可大意不得。”梁嬷嬷想了想,已开始操心起来,“趁此机会,也该敲打整肃一番院里的人,这事交予我来办,摸不准的一律撵了去,再从庄子上,调几个信得过的家生子来。”
安知虞点头,“一切交由嬷嬷安排便是,我今日需回国子监读书,下了学再去哥哥那儿练琴。”
因与梁氏说了会儿话,出府门时,正是卯时初,金乌已冒头。
安知虞钻进马车,便催促道:“快些快些,要迟了。”
国子监每日是卯入申出,但她有赖床的习性,素来都是踩着时辰到。
朱雀街上,时常能见着悬有雍字徽的马车,大清早就扬鞭疾驰,对此已见怪不怪了。
那必是雍宁王府的小郡主,正往国子监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