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澈抬头一看,田裙芳不知何时已经去而复返。
她换了身黑色连衣裙,手里举着一把还在簌簌滴水的雨伞,站在门口,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脸惊骇:
“你!你宁愿(和谐)狗也不睡我?!”
曰……曰狗?成澈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保持着一手从背后抱狗、一手即将去脱底裤的姿势——这看起来可不就是要曰狗的架势么?
成澈正百口莫辩,田裙芳就已经尖叫着扭身跑了出去,凄厉的声音在雨幕中的小山村上空久久回荡:
“不得了啦!快来看呀,世界冠军曰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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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水村这巴掌大小的地方,谣言一出生,就像蒲公英种子被18级台风刮上天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超速度传播开来。
古有武松景阳冈打虎,今有成澈神水村日狗。事已至此,成澈也算是个与梁山好汉齐名的人物了。
对此,乡邻们纷纷扼腕叹息,感慨好好的世界冠军背地里竟然不干人事。
不过也有部分乡亲表示理解,“冠军压力大,有点特殊癖好很正常,反正日的也不是俺家的狗”,善解人意的乡亲们如是说。
但不管外人们怎么传,自家的爷爷奶奶总归是护犊子的。
过了几日就是中秋,这天下午,奶奶一从外边踏进院门里来,就叉着腰愤愤地说:
“田裙芳那小破鞋净在那造谣!不就是咱们成澈不理她,她癞虫合蟆吃不着天鹅肉就说天鹅肉酸呗?”
爷爷正躺在藤椅里晒太阳,懒洋洋地搭话:
“在外边跟人唠嗑,又唠到自家孩子身上了?他们就是眼热咱们过得好,你理他们干啥。”
奶奶走进来,一屁股挨着爷爷坐下,气哼哼地:
“要不是我一把老骨头不稀罕跟小姑娘计较,看我不使大针缝她的嘴!”
爷爷一听就乐了:
“嘿,就你这走两步喘喘的老太太还能缝人家嘴?先把那几个灯笼缝了吧,成澈晚上去摸秋要打着灯笼去呢。”
“摸秋?”成澈正光着脚,拿了个竹篾钉耙在院子里翻晒辣椒,一听这个新名词,好奇地扭过头来,“那是什么?”
“就是中秋摸喜气呗。”奶奶回答,“天黑了到别人园子里偷摸着摘点儿瓜果去。小年轻摸到南瓜生男孩,摸到娥眉豆生女孩,还有啥来着?”
奶奶拍一把爷爷:“老头子,你接着给说说。”
“还有小孩摸到大葱,以后读书能聪明。摸到玉米的家里年年有余,摸到苹果的四季平安,说法可多着哩。”爷爷捋着胡须,笑眯眯地:
“成澈,你以前每次回来都没赶上中秋,今晚就跟大伙儿凑凑热闹、体验体验去。”
“好,我去给您和奶奶摸几个苹果回来。不过到别人园子里偷摘,真的没关系吗?”成澈问。
“这可是老祖宗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风俗,当然没关系了。咱家的园子里还特意留了最大的南瓜等人来偷呢。”爷爷说。
“那可不?成澈,一会我给你缝个油纸灯笼,天黑了你提着出去,仔细着点儿看路,别踩着蛇了。”奶奶笑容慈祥。
奶奶一语成谶,成澈当晚真的碰到了一条毒蛇。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碰到的是一个看起来比毒蛇还要恶毒的女人。
那是在满月刚升到正当空的时候,成澈提着油纸灯笼推开院子门出发了。
山间的夜晚凉风习习。
月橘花、盐肤木、桂花、木芙蓉、合欢花、夹竹桃,以及更多不知名野花的氤氲香气,揉合着树木青草的清新气息漂浮在空气中。
成澈提着油纸灯笼穿梭在凉意微微的香气里,在影影绰绰的夜色下走着走着,竟然有些醉了。
就这么披星戴月地行走了一会儿后,成澈发现前边不远处有个园子。
那园子用半人高篱笆墙围起来,里边有棵结着圆形果实的高大乔木,看起来挺像苹果树。
园子的简易枫木门虚掩着,旁边种了棵洋槐树。成澈走到洋槐树下轻轻一推,枫木门就往里边打开了。
油纸灯笼的光只能照亮脚下。借着皎洁的月光,成澈大致看清了园子里的景况。
这是一片混种着小白菜、南瓜和萝卜的菜园,那棵高大乔木就长在菜园西南角里,紧挨着菜园的另外一个门,确实是苹果树。
而且,树干上还抱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吭哧吭哧往上爬。
成澈静静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即走过去摘苹果的打算。
——摸秋的乐趣就在于偷偷摸摸,如果这时候出声打扰,那么小男孩今晚的快乐将会逊色不少。
就在成澈饶有兴味地静静欣赏小男孩的童趣举动时,那个比毒蛇还要恶毒的女人出现了。
只见园子的阴暗角落里,忽然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个窈窕的身影,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脸侧,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连衣裙,很明显是个女人。
她脸上蒙了一块黑布,成澈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注意到她踮着脚尖从一个个南瓜旁边精巧又迅速地绕过去时,那谨慎又敏捷的身手像极了一只狩猎天赋点满的猫儿。
不出几秒,园子里就响起了小男孩“啊”的惊叫声,伴随着“砰”的什么东西落地声,紧接着是小男孩嚎啕的哭喊声。
——那是黑裙子女人从背后突袭,把小男孩从树干上扯了下来、脸朝地给扔到地上,然后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击打起他的屁股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成澈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那条黑裙子好像见过,是田裙芳前阵子雨天穿的那条,难道这是田裙芳在教训自家的弟弟?
不对,田裙芳是村长家的独女,没有弟弟。
成澈的脑子才转过弯儿来,那小男孩屁股上就已经挨了几十下,可见“田裙芳”下手之狠,足以人神共愤。
对于欺负村童的恶女,成澈当然不能忍。
他喊了一声“住手”,正要冲过去,忽然头顶的洋槐树叶哗啦啦一阵响,同时眼前一道细长的黑影晃过。
“啪嗒”一声,一条银环蛇忽然从天而降,“滋滋”地吐着信子横在了他面前。
成澈才跨出去的脚步瞬间僵住了,细密的冷汗也在额头上渗了出来。
银环蛇毒性致命,在这个连村医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如果被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成澈听爷爷说过,银环蛇虽然是剧毒蛇,但性情还算温和,如果不主动攻击它,银环蛇一般是不会咬人的。
成澈定了定心神,稳住脚步站在原地,同时把油纸灯笼往身后藏了藏,以免惊吓到银环蛇。
那条“还算温和”的毒蛇果然没有扑咬过来,只是盘在地上吐着信子,警惕地观察着成澈的动作。
成澈提到半空中的心暂时缓和了一下。看来只要继续跟毒蛇僵持着,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样一来,拯救被“田裙芳”激情殴打的小男孩计划就耽搁了。
小男孩继续呜哩哇啦地哭喊着。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苹果树旁的园子门口匆匆跑了进来。
“放开我孙子!”那男人似乎是个老翁,声音浑浊,身形有些佝偻,手里还拿着根拐棍,跑起来颤巍巍的。
小男孩要得救了吗?成澈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园子里又响起了似曾相识的“砰”和“啊”!
成澈定睛一看,原来竟是黑裙子女人一把将老翁“砰”地脸朝下推倒在地,然后抢过了老翁的拐棍,噼里啪啦地在他身上猛击起来!
园子里顿时热闹非凡,小男孩的哭嚎声、老翁的“哎唷”痛叫声、拐棍打在皮肉上的咚咚声,谱成了一首令人终生难忘的乡村夜曲。
成澈还没来得及震惊,只见苹果树旁的园子门口又蹿进来一个影子——不过这次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条大黄狗。
那大黄狗很明显是为了护主而来,前半身低伏在地上,摆出了马上要扑过去咬人的架势,“汪汪”地对着黑裙子女人狂吠起来。
呼,这爷俩总算是得救了,总不能连这么凶神恶煞的大黄狗都……成澈还没想完呢,就听到那女人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
“碍事。”
紧接着,她忽然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劈头盖脸地朝着大黄狗的头部套了下去。
大黄狗立即丢失视野,然后像只没头苍蝇那样,在黑裙子女人雨点般落下的拐棍攻击里,呜呜唧唧惨叫起来。
霎时之间,园子里就像开起了比惨大会一样,人畜齐鸣,热闹极了。
成澈的瞳孔猛烈地震起来。
倒不是因为这黑裙子女人谁来打谁、连狗都不放过的如虹气势太过震撼。
而是因为,皎洁月光下,她掀掉黑布后露出来的那张漂亮脸蛋,根本就不是什么田裙芳,而是——那天在河边莫名消失踪迹的“女鬼”!
不对,不可能是鬼,明明就是个无故殴打村民和家畜的女土匪。
成澈头顶的洋槐树叶忽然再次哗啦啦响动起来。
同时很凶的“喵”一声响起,一只胖嘟嘟的田园狸花猫从树枝上跃下,擦着成澈头顶的发丝掠过。
狸花猫矫捷落地时,准确无误地咬住了银环蛇的七寸处。然后叼着银环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毒蛇警报解除,成澈松了一口气。
他大步流星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黑裙子女人手中正挥舞着的拐棍:“不要再打了。”
黑裙子女人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讶。
她那亮晶晶的双眸盯了成澈两秒后,忽地嫣然一笑,双手捧着拐棍塞进了成澈怀里:
“怎么,你喜欢这拐棍?送给你。”
成澈:“……”
这女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明明是施暴被抓现行,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看起来天真无邪极了的笑容,还说着奇奇怪怪的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耍话?
真是个谜。虽然隐约带着那么一丝莫名的吸引力……
而且,奇怪,这女人柔美中又带着些许稚气感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仍躺在地上痛苦口申吟着的爷孙两让成澈来不及多想。
不管怎么说,这大过节的喜庆日子,蒙上脸跳进别人园子里跟个强盗一样把人打成这样,总得给个理由吧?
成澈望向黑裙子女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殴打老人孩子、还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