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八月,酷熱只是有增無減。在這城市裏,除了躲在冷氣空間内,也沒有別的舒緩辦法。這個暑假對我來說顯得過分漫長。或許一開始我便應該找一份短期工作,也勝過留在家裏渾渾噩噩過日子。我跟母親的關係並沒有什麽改善。在她面前,我總有一種戰戰兢兢的感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得罪她,然後招來莫名其妙的責駡。 這天將近黃昏時分,我站在街上等候公車,突然一輪銀色汽車停在我身前。坐在司機位置的舒柏倫跟我說:“上車吧。” 我想拒絶,可是舒柏倫堅持說:“快點上車。” 在車站前的另外兩個女孩子開始向我投來奇異眼光。我不想引起更多注意,只好硬著頭皮坐進車子裏。我把車門關上後,舒柏倫把車子流利開走。 我轉臉跟他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看我一眼,說:“沒什麽意思。突然見到你,只想和你說説話。” 我冷冷說:“我們並不是朋友。” 他平靜詢問:“爲什麽?” 我說:“你這個人很奇怪,言行不一。” 他微微一笑說:“何以見得?” 我用輕藐語氣說:“一忽兒跟我說和希華之間有問題,一忽兒又跟希華表現得親密無間。也分不出究竟什麽是真心,什麽是假意。”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你的想法很單純;一便是一,二便是二。” 我忍不住說:“如果一不是一的話,難道會是四或者是五嗎?” 他溫和地看我一眼,說:“我還以爲你會明白我,不會輕易批判我。” 我說:“我不知道你爲何會有那種想法。” 舒柏倫把目光放遠,低聲說:“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便感覺到你那裝出來的冷漠。你像一個被全世界誤解的人似的,蓄意將自己跟別人隔離,因爲你害怕會被傷害。” 我嘿笑一聲說:“你這人還真有點自以爲是。” 他正視我說:“你渴望能遇到了解你的人,對不對?我也是。你討厭別人在什麽也不明白的情況下批判你,我也是。我們可以互相幫助。” 我低下眼睛說:“我什麽也不需要。” 他卻説:“你需要能明白你的朋友,我也是。” 我沉默下來,沒有反駁他。 他輕聲繼續說:“我和希華之間的關係比你想像中複雜。我雖然有我的疑慮,可是我不會因爲自己的不穩定而輕易去傷害她。” 我說:“那完全是你跟她之間的事,與我無關。你用不著跟我解釋。” 他嗯了一聲說:“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我。” 我說:“你這態度簡直莫名其妙。” 他笑了一笑,說:“也不知道爲什麽,看見你我就會有一種解釋不來的衝動。” 我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這話好不曖昧。” 舒柏倫説:“你終於笑了。你笑,我的心情也輕鬆起來。” 我看著他,沒好氣搖了搖頭。 舒柏倫問:“能不能跟我一起吃晚飯?想吃什麽,儘管說。” 我警惕問:“爲什麽?” 他笑了笑,說:“一個人吃飯,怪寂寞的。” 我說:“那麽和希華一起吃好了。她可是你的女朋友。” 舒柏倫説:“一個人除了男女朋友之外,也可以跟別的朋友一起吃飯聊天吧。” 我想了一想,突然想起母親今天晚上要參加一個朋友兒子的婚宴。與其回家吃即食麵,那還不如答應他的晚飯邀請。 我告訴他我想吃水餃麵與炸餛飩。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一間很好的粉麵店。” 他所說的店子我沒光顧過。店内空間頗爲狹窄,但是顧客卻不少。 坐下後,我問:“你跟希華來過這兒嗎?” 他搖頭說:“希華不大喜歡這種小店。她比較喜歡上高級西餐店吃飯。” 我問:“在英國的時候也是那樣?” 他說:“是。希華偏愛有格調的地方,食物的味道倒是次要。” 我聼後雖然覺得有點不以爲然,可是也沒說什麽。食物上桌的時候,我開懷大嚼。 他笑著說:“你吃東西的時候像個小孩,很享受的樣子。” 我想否認,可是又覺得仿佛有點做作,於是便由得他說。 我問他:“你是獨生子,有沒有曾經希望父母會給你兄弟姐妹?” 他微笑說:“嗯,曾經希望過會有一個像你那樣可愛的妹妹。” 我不耐煩說:“你這種話一點也不討好,因爲我知道我一點也不可愛。” 舒柏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問:“爲什麽那樣說?” “因爲是事實。” 他沒有在那話題上轉圈子,只問:“你也是獨生的,是不是?那你希望過有兄弟姐妹嗎?” 我沉默片刻才說:“我其實並不是獨生的。在我出生之前,我母親曾經誕下一個男嬰。可是,我這個哥哥只活了幾個星期便夭折了。” 舒柏倫聼後,迅速道歉說:“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我低下眼睛,輕聲說:“有些時候,我會想,若果我的那個哥哥還在的話,我的生活或許會有什麽不同也不知道。但是,大部分時間,我都忘記他曾經存在過。很冷血吧。” 舒柏倫柔聲說:“你對自己實在太苛刻了。你跟他從來沒有真正接觸,自然沒有什麽特別感情。” 我聼著卻不自覺嘆了口氣。 舒柏倫嘗試把話題轉移到比較輕鬆的地方去。“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在大學裏是不是很受歡迎,有很多男孩子追求?” 我淡淡回答:“沒有男孩子追求。我冷漠的模樣,令人不敢接近。況且,我對男孩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舒柏倫笑著說:“那麽,你是對女孩子有興趣?” 我狠狠瞪他一眼,說:“你這話一點也不幽默。” 舒柏倫連忙道歉說:“對不起,看來我一點逗笑能力也沒有。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把你悶壞?” 我說:“也不是。” 他笑:“那太好了。” 結賬後,他說:“謝謝你願意和我一起吃飯。跟你相處説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我只好說:“謝謝你的邀請。” 事實我也頗喜歡跟他在一起時的感覺。他有著一種予人好感的誠意。 他把我送回家。下車前,他跟我說:“可不可以給我電話號碼?我希望有跟你聯絡的方法。” 我一怔,隱約間好像感到有什麽不妥似的。然而舒柏倫態度真摯説:“我需要像你這樣的朋友。” 我略微遲疑,然後還是把電話號碼說了一遍。舒柏倫微笑把號碼記下,然後說:“謝謝你,佑茜。” 回到家後,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禁不住發呆起來。一而再的跟舒柏倫在無意間相遇,世事也實在太巧合了。因爲是偶遇的關係,所以對那樣的見面是無需負任何責任的。可是接下來如果變成刻意相約見面的話,就算是以朋友的關係,好像也有點説不過去。他到底是希華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