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不知自己是怎么去到泰安殿的他只知道,周全安在说出那句话时,他的脑子里只不断响彻着嗡鸣声。
脚是如何迈动的、他是如何踏出仁明殿门槛的、又是如何在伏了一地的宫人太医中,顺利绕过他们跪在母后床边的他一概不知一概不记得。
他只记得母后的手甚是冰冷。这双儿时会拥抱他、会抚摸他脸颊、会牵着他去找父皇的手从未如此冰冷过。
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发了如此大的火气,他砸碎了几个花瓶吼着叫着让那群跪伏在地的太医们治好母后否则他便杀了他们满门。
他是从来不杀人的更不会以手中权柄来威胁无辜之人可他在母后床边却如此做了。
后来,他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像他母后那般温暖。
那人轻拍着自己的背软声细语地安抚着他体内鼓动的燥火便随之缓缓降了下去。
再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在仁明殿阿茴正趴在他的床边熟睡,一张芙蓉面如今却眼下乌青倦容尽显他心疼地抬起手指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嗯”阮清茴睁开眸子,见他已醒来,立刻睡意全无“陛下你醒了!我去叫太医!”
手腕忽而被攥住,他坐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不用了阿茴,我已经没事了。”
如今这般情况下,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可以同他犟,便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不去叫太医,坐回了床边。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阮清茴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发生这种事情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还不如好好陪伴着他度过这个难关。
而沈砚,在垂眸缄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阿茴,对不起,今年不能陪你上街观灯了。”
眼泪一瞬间便淌了下来,她拥住眼前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我不要观灯,我以后都不要观灯,我只要你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他抬手抚上她的背,头埋在她颈窝里,哑着嗓子闷声道:“好,我们都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几日后,太后入葬皇陵,陛下特下圣旨,太后棺木葬于先帝陵墓之旁。
旁人不知,那棺木里一同入葬的除了一身袆衣和九龙冠之外,便只有一个兔儿灯,无珠宝、无财帛、更无其他。
入葬后,全国禁止礼乐三年,违者,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充入官妓。这是沈砚施行仁政以来,头一次做出如此罪罚不对等的处治。
不可避免的,群臣上奏苦口婆心的劝谏,沈砚一概置之不理。于是更有甚者,似乎非要同他的坚定比个高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脱下官帽,碎首进谏!
结果是,那谏臣撞得头破血流尚有一口气在,被侍卫拖走带去了医官院,修养好后继续上朝。
后来,他们许是觉得沈砚向来虚心纳谏,从未有过如此叛逆之举,此乃头一次,必定谁也拗不过他,索性他们便放弃了,干脆纵容他这一回。
不过,也仅此一回。
虽然仍有些过于耿直刻板的谏臣,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进谏此事,但沈砚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置若罔闻。久而久之,终究还是他赢了。
距离太后入葬,已过了整整一月。
这一月里,阮清茴时常能看见沈砚发呆,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有时手里还在动着,人却依然在发呆。
她甚是担心,不是担心他发呆,而是自从太后薨逝以来,他便一滴眼泪也未曾掉过。
更担心的是,从那次大受打击晕倒之后,他便落下了头疾,每次批阅奏疏到一半,他的头便似开裂般刺痛,不得不停下来歇上半个时辰。
太医说,若是今后还有剧烈刺激的话,不排除中风或是得癔症的可能。
今年是她和沈砚的第一年,可上天,似乎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又过了几日,她发现上天还真的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今日沈砚方踏进殿内便直接往榻上一躺,连晚膳也不想吃,洗漱也没有力气去,堆成山的折子简直差点榨干他的血。
阮清茴坐在床边,如往常一样在他太阳穴上按摩,这是她特地去学的,能缓解一下他的头疾,至少不会那么疼了。
“再过一月就是春闱了,泽明他最近可有好好学习?”沈砚闭着眼问道。
“母亲前几日来信说,他过了年后便时常和一些同龄学子待在矾楼,偶尔也会去瓦肆饮酒,每日都很晚归家,怕是早就将学习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