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业坊中。
人头簇拥。
辩经声朗朗清清,信众们如醉如痴。
布施大会五年一次,是广化寺最重要的法会。
大会前十天,邀请各方文士学者,不限所学,辩经讲理,然而迄今为止都没有人能驳倒高僧。
中十天,设立擂台,以寺内武僧守擂,请各方修者比武,胜者可为寺内贵宾。
后十天,布施天下,只要来人,必赐钱财食物,以感佛恩大德。
今日,就是大会第四天。
来自德注书院的老儒与广化寺首座攻辩理论。
庞信晨站在法台下,像鸭子似的伸长脖子张望台上。
听着两个老头絮絮叨叨半天,便觉得无聊。
想要离开,却发现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信众,每个人都沉浸其中,精神在佛门真意中遨游。
推搡了几下,惹来对方的怒目而视,又见不远处的云台有着武僧坐定,只好安定下来。
庞信晨撇了撇嘴,大爷这么机灵都听不懂辩论,一群大字不认识一箩筐的穷鬼能听出个吉尔!
从猴儿镇逃命之后,庞信晨并没有远遁,因为没钱。
以前都是和两个兄弟抢掠绑票,从来不缺钱。
但现在两个兄弟被杀,又有叶纪的警告,暂时是不敢抢掠,但这不代表赚不了钱。
他是个聪明人。
发鬼那么一闹,周围几个县都是人心惶惶,庞信晨就知道机会来了。
仗着武者身份,又见多识广,庞信晨装起了奇人异士在各个乡镇卖起了驱邪秘方。
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钱是赚了不少,足有一百多两。
拿着这些钱,庞信晨犯难了。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钱够花半辈子,但对他来讲,不过三天的挥霍。
可要是痛快三天,以后又该怎么办。
就在踟蹰时,一个江湖传言流进耳朵。
府城广化寺的布施大会开始了。
庞信晨精神一震,钱来了!
当即日夜兼程赶到兰阳城,昨晚刚到,今天就跑来参加法会。
每日的法会结束后,和尚们会选一批有缘人进入寺内为新弟子。
庞信晨为的就是这个而来。
布施大会一次举办耗钱几十万两,从里面流出点肉汤,都够吃撑自己。
这时,辩论正到精彩处,说到了有关生死之事,这也正是广化寺的理念所在。
台上老儒挺身而起,言辞激烈,慷慨出言,“……故而持养自身浩然之气,躬行仁义道德,不论生人,何谈死者?”
首座对于老儒的唇枪舌剑只是微笑应对,铜罄声清脆,像伶仃小溪,让人有超脱然之感。
“佛偈,一切众生,同登彼岸;所行因果,招感苦乐。施主,你着相了,”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俗世万民之百态,已是之前之注定,上一世之注定。”
“信佛,不会让你避开业障,因为人从生下那一刻便已种下因果,但又有几人能从生命之始就有高深佛法?只有避免今生业障,为下一世积累善因。”
“生活之苦痛,人生之悲痛,生老病死愁怨忧恼,皆因早下恶因,得此恶果。”
“施主,何不皈依我佛宝英如来,避开因果,解脱轮回。”
老儒闻言,似乎被直指内心世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呆滞数分钟后,便有眼泪从眼中汇聚,划过苍老的面庞。
“学文五十载,今日听到高僧一番话语才幡然醒悟,愿皈依三宝,弃俗出家,乞录门墙。”
老儒声音颤抖,情真意切,跪倒在地,长伏不起。
首座结印轻笑,微微颔首。
又有小僧端来僧衣、僧鞋、僧帽、袈裟、拜具,当即帮老儒剃度。
见自家活佛获胜,台下信众顿时一片欢呼,念起了不明含义的经文。
不会念经的便是自言自语的夸奖:
“前天感化了战场将军,昨天是道士含羞离去,今天竟然直接让老儒剃度,活佛真是太厉害了!”
“不愧是佛爷,一番话说的心里敞亮,境界都提升不少。”
“我半个月前摸了东街宋寡妇屁股,这是种下了恶因,咋办啊?”
“去庙里找高僧忏悔赎罪,我上次捐了二两银子,就消除了业障。”
“宝英如来,善哉善哉。”
庞信晨坐在台底下,嗤笑着看着这一幕。
一群没脑子的愚民,活该吃糠咽菜一辈子。
连别人请演员都看不出来,台上剃度,台下还不知道分多少钱呢。
娘的,越想越难受。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庞信晨就急不可耐想要加入广化寺。
偏偏这辩经还有一场,又是一个儒生上来,慷慨激昂一番,自然又是被首座说服。
这场辩经没开始多久,便有一个小僧匆忙而来,俯下身子对首座耳语几句。
首座喜形于色,又立刻换成高深模样。
“今日辩经且到这里,南无宝英如来。”
首座告了声佛号,留下维那在此选有缘人,自己退下法台离去。
庞信晨很好奇什么事打断了辩经,但见到面无表情的维那登台,无数信众涌过去,高呼“选我选我”,他便放下心思。
现在成为佛爷的有缘人才是最重要的。
洪钟大吕的钟声让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得不轻。
“莫要喧哗,不可被贪欲蒙蔽念头,宝英如来只渡有缘人。”
维那缓缓念起了经文,过一阵便是伸手向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