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陡然拔高的“说了多少次了,及物动词后面接宾语,不及物动词……”的女声将沈何启惊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是两摞叠得老高的书堆,她盯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认了半天,神智才清醒过来。 额头被课桌咯得发疼,她揉着脑门从书堆里探出头,一眼看到前桌好友照着小镜子,镜子里两人视线对上,还被抛了个媚眼,她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目光又移到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43天...这个数字真是让人罪恶感爆棚,刺激得肾上腺激素狂飙。 沈何启第N+1次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英语老师的话才认真听了一句,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读书的心思又夭折在摇篮里。 高一刚开学就一见钟情的男孩子,正和朋友一起路过她的窗前,他又不穿校服,夹克衫搭在左肩上,侧脸英俊,连下颚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知道一起的男生说了什么,他低头露出一抹笑。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赤、裸裸,他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散掉。简直是光芒四射,沈何启心跳都漏了几拍,又猛然想起自己刚趴着睡过觉,应该是一额头的睡痕,她忙抬手挡住前额。 男生脸上笑意更甚,把头转了回去。 一池湖水被搅乱,作乱的手离开了,可是湖水还是悠长地泛着涟漪,久久不肯平静。 …… 沈何启又一次从有关高中的梦中醒来。梦里她还是那个高三学生,有一起胡闹的好友,有中意的美男,连面对他那种打了鸡血的欢脱状态都活灵活现。 可是现实生活中成人的世界很枯燥,昔日好友渐行渐远,美男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他的风采是否依旧。 透过窗帘看着外头还是黑的,她估摸着自己还能睡一大觉,可是这样的梦境后却再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许久,连仅剩的睡意都消失无影踪了。沈何启认命做好睁眼到天明的打算,去摸手机的瞬间脑袋里电光火石地记起她睡前好像忘记回男友吴勉微信了。 吴勉晚上九点多给她发的消息,说朋友生日,让她陪他去吃饭。她当时正在游戏里被队友坑得骂娘,情情爱爱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睡着都没记起来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时间终于被消磨到了早上,不顾她有板有眼的拒绝理由,吴勉在电话那头好说歹说地哄着她去。 男人鬼话连篇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沈何启被缠得心烦,又加上忘回微信有点心虚,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又是日常想辞职的一天。 忙完了工作距离下班还有小半个小时,沈何启第一次翻起了男友的朋友圈——典型的直男风格,更新不多,最常发的东西是游戏,总之是容易丧失翻阅欲/望的类型。正想退出,最底部的那条状态中一个扎眼的文字吸引了她的目光,配图是一张合照。 沈何启点开,第一眼就从数十人中找到了目标,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消失,寂静无声。她迟疑着把图放大,看了数十秒钟,又把这条状态的配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从牙缝中蹦出一句“我了个大槽”。 等这一阵头晕目眩过去,她猫进厕所就着昏暗的灯光补妆,化妆包里有两支口红,一只粉红色,一只红棕色,她毫不犹豫选了后者。无奈手颤抖着,好几次都没成功下笔,她气急,恶狠狠地凑近镜子,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别人:“你怂什么?” 电视剧里柔弱的女主角逆袭成功开启复仇之路后无一不是烈焰红唇,这不是没有现实依据的,浓重的唇妆确实能给视觉带来非常直观的冲击力。沈何启看着镜中气场全开的自己,一颗七上八下狂跳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她一手抚上自己的胸腔,调整紊乱的呼吸。 邻桌的同事李红推门进来,沈何启视若无睹,从化妆包里拿了粉饼往脸上扑。 李红惊呼一声,“沈何启,你怎么用这么多纸?”她指的是沈何启垫在化妆包与洗手池之间厚厚的纸巾。 “洁癖。”沈何启的回答相当冷漠,不想说话的态度已经摆到台面上了。怕李红大惊小怪说她浪费公司资源,沈何启补充道:“纸是我的。”潜台词是纸巾是我自己带的,我爱怎么造怎么造。 不知人是真没看出她的敷衍还是假没看出,总之李红定定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扑粉饼,仿佛和她很熟稔似地问:“又要出去浪?” 沈何启这个人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她和自个的朋友能说“又要出街啊”,但是她不喜欢李红用这个“浪”字。原因无他,本来两人也算相安无事,直到某天上班这位同事踩着共享单车在等红灯的时候遇到沈何启,之后对她态度便总是话里有话总是找茬,时不时抓着一点点可有可无的小问题张口闭口便是“到底是开奔驰的人”“有钱人体验生活”,诸如此类。沈何启的奔驰是E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车。她也压根不是生在多大富大贵的人家,只不过家里在吃穿用度上对她大方了些。 把粉饼盖上放进化妆包,拉上化妆包的拉链,将垫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她才看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浪我不会,我只是单纯地和朋友吃个饭”。 怼完神清气爽地下了班,吴勉已经等在她公司楼下,见她一上车就开始补觉,忍不住好奇道:“昨晚你是干嘛去了?” “可能是大战十三嫩模。” “那介意今晚战十四个吗?” 她眼也不张,“丑拒。” 碰上下班高峰期,吴勉的车随着车流开开停停,他们到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看到他俩进来,打招呼的同时眼神自然也都滴溜溜打量了一番沈何启。 这正是沈何启最讨厌的环节,她在心里暗暗把吴勉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当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挂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在吴勉拍拍一个微胖的男人的背说“生快啊”后也夫唱妇随对寿星说了句生日快乐。 “快乐快乐,谢谢吴嫂,”寿星一口一个吴嫂叫得顺口,“欢迎吴嫂。吴嫂我是江文韬。初次见面请多多……” 吴勉不耐烦地打断江文韬的絮絮叨叨,“废什么话,人到齐没?” 江文韬很是不满话讲一半被吴勉打断,反击道:“到没到齐你不会自己看啊!”虽然怼他,但怼完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还剩阿铮堵在路上。” “那别等他了,”吴勉有气无力地拥着沈何启入座,“他不是去拿蛋糕吗?让他蛋糕当饭么算了。” 另一个从头到尾没说话的男人从沈何启进门就开始看着她,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疑惑开了口:“吴嫂,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沈何启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桌人就开始起哄了。 吴勉把一个橘子砸了过去,笑骂道:“怎么连我女朋友你都要搭讪。” 男人“不是搭讪是真的觉得眼熟”的辩解声被隐没在笑闹声中。 服务员来问了两次要不要上菜,一桌子人吃坚果糕点都快吃饱了,包厢门终于被打开,伴随着“我自罚三杯”的说话声,年轻男人的身影疾步迈入包间。 整个房间顿时热闹起来,充斥着半真半假的抱怨声。 “晚饭都变宵夜了!你还知道来啊?” “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早知道你不带女朋友就不等你了,你在车上吃蛋糕吃吃饱么算了。” 迟到的男人为自己喊冤:“你们还是人吗?要不是为了给韬子去拿蛋糕,我怎么会被堵。” 一众好友无视他的冤屈,他也来者不拒,红酒杯里满满的三杯酒,爽快地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总算是平了众怒。 “各位老板满意了没?满意了赶紧上菜啊。”空下来的他终于注意到吴勉身边坐了个陌生的女人,朝吴勉努努嘴,“老吴,家属啊?” 沈何启抬头。 金铮。 昨晚在梦中走过她窗前的男孩,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男人,现在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曾经留着刘海的头发现在换成了大背头,清清爽爽,露出形状美好的额头。他穿着黑T和牛仔裤,还是那些年的穿衣打扮,还是那张令女孩儿都羡慕的巴掌小脸,连脖子上那块玉串着的的绳子都没有变过,但是又确确实实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时间褪去他的青涩,染上更为迷人的成熟。 这六年里,她幻想这一天何止千千万万次。还好,她已经无数遍练习过她该用什么表情,手脚要怎么放,微笑的弧度多少才是合适。她预见了这场重逢,提前给自己打足了预防针。 她扬了扬下巴,笑眼弯弯:“Hi。” 天衣无缝。 一个城市小吗?高中毕业以后整整六年没有碰到过。大吗?男友的兄弟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