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眼睛涨得好疼,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她听不太懂那位漂亮娘娘说的话,只看众人脸色,却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她强迫自己去看坤宁宫的冰山,这儿的冰山不如寿康宫看到的那个花样精细,但是个头却又大上了一圈,难怪她一点都不觉得热,甚至还感到手脚发凉。 就在曦月的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白芍香味,随即背后响起了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 是丽嫔娘娘! “怎么让格格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还不快带格格入座了。” 丽嫔簪着的朝阳五凤挂珠步摇一闪,随即便坐了萱嫔上首的位置,朝着萱嫔莞尔一笑道:“妹妹脸色看着不太好,许是这殿中太热了?这满殿的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连主子热了都不知道看顾一下!” 萱嫔的嘴角顿时有些挂不住,这是拐着弯儿骂她们把曦月一个人撂在那儿呢。 宜妃乐得在上首喝茶,横竖不管她的事,她只看丽嫔给萱嫔使绊子呢。 曦月好不容易坐了下来,感激地看了丽嫔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又低下头去只琢磨自己面前的席面,席面上摆着三色瓜果并四色点心,比她平时吃的香雪端回来的都要好,李子、桃子的个头一个个都浑圆饱满,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隔着一尺多的距离都能闻到一股清香,还有一盘她不认识的水果,圆形的红色带点青色,表皮看着比李子要粗糙了好些。 没有人和她说话,香雪也不知道被支使去了哪里,曦月只当没有人在看着自己,努力想象自己还坐在自家的小院落里,伸手拿了一个那圆形的水果过来,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是涩的,不太好吃,还很硬。 她还以为皇后娘娘的宫殿这么好看,宫里的东西都会很好吃呢。 对面的张贵人又笑出了声,这次笑得比上次还大声一些,整个人都伏在了案上用帕子掩了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曦月被这笑声扰得有些恼了,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张贵人就等着她这一眼呢,只听她道:“格格喜欢吃这荔枝壳,巧得很,本宫只爱吃这荔枝肉,便叫人把这荔枝皮都剥下来送给格格用了吧。” 萱嫔和宜妃皆是一怔,张贵人素来行事张狂,这是要明着和丽嫔打擂台呢,论位分,论帝宠,丽嫔都压过她一头去,平日里她挑事寻衅都没捞着好处,今日这等做法,若不是有人授意,她定是没胆子做出来。 可惜这两位在后宫中都是只乐得看戏的主,只要火不烧到自家门前,就绝不肯多说一句话,就算见张贵人的宫女真的把一盘红中带绿的荔枝壳端了来曦月面前,也只是面上表情不太好看罢了。 丽嫔一双美目圆睁,盯着张贵人看了许久,她方才感情用事一时替曦月出了头,如今若是不接张贵人这一招,倒是显得她露了怯,可若是接了罢,那又得罪了坤宁宫这一位,真真是进退维谷了! 曦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感受得到此时殿内的气氛凝滞,抬头看了一眼各位不声不响瞪着对方的娘娘们,伸出一只指头,戳了一戳面前这盘子堆得满满的荔枝壳,看了看丽嫔,又看了看张贵人。 张贵人红唇一勾,拈起一枚晶莹的果肉往嘴里送去,对曦月道:“格格,请用吧。” 曦月犹豫着拿起一块荔枝壳,迟迟没有往嘴边送去。 她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可这位娘娘让她吃,那她如果不吃,就会惹她生气…… 丽嫔终是看不下去,正要起身开口,忽然门外冲进来一个内侍太监,急匆匆地跪下禀告道:“诸位娘娘,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和喀尔喀部多罗郡王次子在布库房打起来了,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说是请几位娘娘不要等她,先自行开席便是。” 张贵人闻言大惊失色,手一颤,荔枝果肉掉在地上滚出去了老远,她也没顾上,揪着裙摆大声问那内侍:“怎么打起来了?大阿哥受伤没有?” 大阿哥是张贵人所出,只是她位分不够,自大阿哥满月以来便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现如今已经十岁了,一直牵肠挂肚地想着,坤宁宫有个风吹草动都恨不得立刻能去照料打听,现如今听说大阿哥跟着太子和蒙古来的郡王次子打了起来,一时急得连规矩都忘记了。 皇后娘娘不在,在场位分最高的就是宜妃,此刻就算她不想主事,也是躲不下去了,看张贵人这幅着急慌忙的样子,只得离了席拉着她重新坐了下来,提点道:“你急什么,小孩子之间玩闹,一时打起来也是有的,皇后娘娘已经过去那边看了,你只坐下来,安心喝你的茶,吃你的果子。” 张贵人不把丽嫔放在眼里,此时又哪里肯听宜妃的话,带了宫女就匆匆离了席,宜妃作势拦了一拦,见她决意要去,便也懒得再搅这浑水,只随她去皇后娘娘面前惹事罢。 丽嫔趁隙吩咐了身边的宫女谷雨去把曦月那盘子荔枝壳端走倒掉,换一盘子其他新鲜果子上去,香雪这时候也终于摆脱了那两个缠着她不放的小宫女回了曦月身边来,见曦月眼睛红红的,神色惊惶,心下立刻明白,这是又有人欺负她们家小格格了。 张贵人一走,殿内的气氛便松快了许多,立刻有懂眼色的小宫人拿了一壶新鲜羊奶上来给曦月喝,香雪倒了一盏端在手里喂曦月喝了,才见她神色安稳些。 直到戌时,皇后娘娘还未回来,张贵人也再不曾出现,只有两个小内侍先后来报,说大阿哥和太子都被郡王次子给打伤了,正叫了太医在问诊,连皇上都被惊动了,从御书房赶去了布库房看望两位皇子,萱嫔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竟然也借口说挂心三阿哥,提早离了席。 宜妃见余下几人也都是一副懒怠的样子,皇后娘娘多半今晚也是要等着太子殿下那边安顿下来了才会回来的,也不见得还有心思来这里,便做主把这小宴散了。 难免有几个低阶的嫔妃在暗处抱怨了几句,前几年小宴的时候,皇上都过来看了一眼,今年她们着意打扮了一番,就是为了搏一搏能不能入得了圣驾的眼,没成想被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郡王次子搅了局。 曦月倒是开心的,自张贵人走后便不再有人寻她麻烦,宫宴上的其他东西都很好吃,那道水晶鸭子她一连吃了三块,杏仁豆腐也全都用完了,丽嫔那边赏下来的一小碗糖蒸酥酪更是可口,她吃得都觉得有些撑了,离席的时候还是被香雪搀着才能站起来的。 等回了寿康宫,香雪拉着她细细问了事情始末,才知道格格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愤愤道:“那张贵人也太不尊重了些,格格以后离她远些罢。今日还得多谢那喀尔喀的郡王次子打了一架,不然我们格格……” 说着说着香雪又红了眼眶,把曦月抱在怀里抹了抹泪,可怜见的小丫头,长了这么大竟然连荔枝都不曾吃过,还傻呵呵地以为壳也是能吃的。 曦月隔着单薄的衣裳感到自己的肩头都被香雪哭得湿了,忍不住问:“香雪姑姑,为何这些娘娘和太后娘娘都不大喜欢我,是曦月太招人厌了吗?” 红藕在一旁拿着拂尘赶蚊蝇,闻言忍不住说了一句:“格格千万别这么说,格格的好性子是我伺候过的主子里头一份了,反正奴婢喜欢格格。” 红蕊捧着一沓衣服路过,冷哼一声道:“是,格格性子是好,可谁让咱们格格有个被陛下圈禁的好阿玛呢。” “你!”红藕气得要拿拂尘打她,红蕊一掀门帘子,抬起下巴道:“装什么假清高,你不也成天盼着去个好地方伺候!” 曦月愣愣地看着她俩争吵,待红蕊走后,才扶了香雪的肩道:“好香雪,你告诉我,我阿玛究竟是什么人?大家都不许我提他,我听太后娘娘的话,也似乎是不喜欢阿玛的。红蕊方才说什么被陛下圈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香雪让红藕去熄了外间的灯,这才对曦月缓缓道来。 论血缘,曦月是皇上如假包换的长侄女,只是曦月的阿玛在先帝时与当今皇上颇多不和,因此在皇上即位之后,便落得了终生不得出府的下场,家人也一并都被圈禁在了府中,用度被削减为与贝子等同。 那时曦月还没有出生,家里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府中一应事物都有人打理,便就是那再无人问津的花园,也没叫它荒废了去。 可好景不长,曦月的额娘生下她之后便撒手人寰,自那之后,府中的用度也被大大削减,先帝时的堂堂亲王,后来竟沦落到只能蜗居在一处两进小院中的地步,也就是曦月从小到大都未曾迈出过一步的那间小院。 曦月听完香雪的话,怔怔地从眼里落下两滴泪来,带着哭腔问香雪:“那我阿玛是坏人吗?” 香雪慌忙搂住她道:“自然不是的。” 曦月哭道:“那皇上就是坏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