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西村与世隔绝,没有报晓的鸡,也没有打更的人。白子寻和游锦烟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日落后困了就歇息,不困就点起灯,同阿青阿敬姐弟促膝夜谈。阿青阿敬仿佛永远也不会觉得劳累似的,只要白游二人需要,他们就总会陪在他俩身边。 对丰西村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白子寻和游锦烟似乎慢慢产生了一种依赖感。窗外枝枝俊秀的桃树、婉转啼鸣的灰鹊,都让他们觉得亲切又愉快。时间就那么一点一点流失掉,像夫妻河的河水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白子寻和游锦烟都慢慢淡忘了时间这个概念,他们不知道自己在丰西村待了多久。刚开始他们还会从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来判断日期,可是时间久了以后,他们还是会变得困惑。虽然每天的经历或多或少会有不同之处,但欢快闲适的心情却几乎一模一样。这里的任何一处地方似乎都飘荡着温柔亲近的气息,让白子寻这个久经历练、反应灵敏的剑客也逐渐放下了警惕,变得迟钝起来。不过,白子寻也并不是真的迟钝了,只是不愿意去想关于离别的事,不愿意触碰那根令人伤感的心弦。 锦烟这边也是一样。 她现在唯独害怕与白子寻眼神相触,所以一直尽力回避着他。近来的几日,她很少同白子寻说话,也几乎难得跟他共处一室。 不过今天在穿越门廊的时候,她却迎面碰上了白子寻。她第一反应是想要躲开,可是白子寻已经明显看到自己了,此时如果刻意避开,他一定会觉得奇怪的。所以锦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她已经想好了,如果白子寻问她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她就说自己现在有急事,然后直接逃掉。 眼看着离白子寻越来越近,锦烟咽了一下口水,刚准备开口,却没成想白子寻抢在她前面说话了。 “我现在有点急事,办完我们再聊。” 游锦烟心里暗暗庆幸,却还是故作惋惜地说:“这样啊,我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似的,等你事情办完一定要找我聊天啊!” “一定,一定,”白子寻眼神游离,连连答应着,“我现在真的有点着急,待会和你说啊。”说完,白子寻便大步流星跨出了门廊,迅速消失在游锦烟的视线里。 锦烟歪了歪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锦烟,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干净质朴的男声从背后响起,锦烟蓦地转过身,看到阿敬拿着一件墨色外漏的行李包,一看就是裹着一堆画笔,而且肩上还负着木架和小凳。 “我还没好呢,我这就去收拾。”锦烟莞尔一笑。 阿敬连忙说:“不急的,你慢慢来,不用慌。” “你也一起进来吧,今天好像有点凉飕飕的,站外边挺冷的。”锦烟关心地说。 “你冷吗?”阿敬皱了皱眉,“要不我去问问青姐,看下有没有厚一些的衣服穿。” 游锦烟无奈地耸了耸肩,走过去拉住了阿敬的手,一边把他往房间里拽,一边对他说:“你就别担心我啦,我根本不缺厚衣服。你忘了,我刚来的时候穿的还是棉衣呢!” 阿敬听她这么一说,也便不再纠结衣服的事了。可是他一个大男人,要是真进了女孩儿的闺房,总归不太合适。他往后退了几步,有些结巴地说:“这,锦烟……这,这不好吧……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是我叫你进来的,有什么不合适!”锦烟见他那副惶然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更是加倍使劲儿往屋里拽他,“你不是要给我画画儿吗,那就来替我挑一件好看的衣裳。” 阿敬推脱不过,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游锦烟挑了几件衣服,一一比对在自己身上,然后询问阿敬的意见。阿敬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事情,惊叹道:“锦烟,你怎么试每一件的时候都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游锦烟开心地笑了,她随手将衣物放在床沿,带着几分俏皮的微笑走到阿敬面前问他:“那,你要不要帮我多画几张呢?” “我的荣幸。”阿敬的嘴角轻轻上扬。 游锦烟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温暖笑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锦烟你…是不是把我当做其他人了。”阿敬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锦烟愣了一下。阿敬的话似乎刺痛了她,让她觉得很丢人。她抬头迎着阿敬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你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你不正是希望我把你当成别人吗?” “锦烟姑娘如果当真这样想,恕阿敬不能奉陪了。” 阿敬说完,将游锦烟的手从脖子上拿开,转过身,推门走了出去。 游锦烟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方才快乐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猜测阿敬可能是真的生气了,才会又叫自己“锦烟姑娘”。刚才明明靠得那么近的两个人,一下子又变得十分遥远。 这边白子寻同锦烟分开后,漫无目的地来到了阿青居室前的院子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醇香。循着香味走到院墙边,他看到了好些个大罐子,香气就是从罐子里溢出来的。 白子寻伸手想要掀起盖子。 “别动,”阿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子里,她制止了白子寻的行为,“还得再过一阵子,梅子酒的味道才能全部出来。” “你也会酿梅子酒?”白子寻十分惊讶。 “白公子莫要怪罪,”阿青连忙解释,“我见公子常常拿着空酒葫芦发呆,想必这酒一定很合公子的口味,所以未经公子允许就擅自拿了酒葫芦,根据残余的气味推出配方,这才酿了起来。” “你闻过味道,就知道怎么酿?”白子寻有些不敢相信。 阿青掩口笑了笑:“这也算阿青的一点特长吧,公子见笑了。” 白子寻也朝她微微一笑,随后低下头陷入沉思。 “公子怎么了?”阿青留意到白子寻情绪的变化,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因为阿青鲁莽,擅自拿走了酒葫芦?” “不,不是因为你,”白子寻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酒葫芦里的梅子酒是我师弟司徒默酿造的,大约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 “公子的师弟?他现在在哪里呢?”阿青问。 “他已不在人世。”白子寻悲怆地说。 “是阿青多嘴了,公子切莫伤怀,斯人已逝,公子还要多保重啊。”阿青有些自责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一年了……不过,‘人间一月,丰西一年’,那这么算来,我和锦烟在这待了也有一个月了……”白子寻收起远眺的目光,忍不住望向眼前站着的阿青,竟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激之情。阿青酿的梅子酒跟师弟酿的酒味道一模一样,让他感觉司徒默好像并不曾离开。而且,阿青的倾听,让他一直以来无处发泄的伤痛之情也有了一个疏通的渠道,他的心里仿佛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许多。 游锦烟独自坐在房间,越想越生气。阿敬的两张面孔,不就是为了迷惑‘客人’、留住‘客人’的吗?他是何居心尚不清楚,竟还怪罪起自己来了。她决定去找到阿敬,好好听他说说其中的道理。 后院花园里,阿敬正用锄子翻着地上的一些土块。 “如果我的想法有错的话,”锦烟径直冲上去,大声说,“那错也不在我,而在你。” 阿敬的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后,继续拨动着面前的土地。 “你怪我不该那么想,那你最开始就不该用这种伪装!”锦烟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朝阿敬大声喊出来。 “我在锦烟姑娘眼中的模样,不是由我决定的,”阿敬放下手中的锄子,站起身冷静又认真地说,“姑娘希望我怎样,我就是怎样的。” “随便你怎么骗我。”游锦烟睨着眼睛,扯了一下嘴角,很不客气地回答。 “骗人的不是阿敬,是锦烟姑娘自己。” 阿敬说完,收拾起锄子和篮筐,径自离去,留下锦烟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夜晚降临,白子寻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就在这时,熟悉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打开门,看到阿青亭亭地站在门前。 “阿青?”白子寻有些失神。 “我见公子还未熄灯,便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阿青抿嘴一笑,好看的杏眼在夜灯中闪闪发亮。 “没什么事,就是一到夜深容易胡思乱想,”白子寻说着让开了身子,“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别冻着了。” 摇曳的灯烛下,白子寻坐在床边,对阿青慢慢打开心扉。他毫无保留地讲了司徒默之死,还有自己和游锦烟、游老爷之间的事。 阿青听得很投入,不过白子寻说完后,她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白子寻意识到什么似的,“你也累了吧?” 阿青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今后公子去了别处,是不是也会跟其他的人说起阿青,就如同今天跟阿青说起游姑娘这般。” 白子寻迟疑了片刻,缓缓答道:“我和锦烟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我早看出来你们是一对了,”阿青掩口微微地笑了,“但你不能否认,至少有那么一刻,你是想留下来的。” “不要乱说话,我和锦烟之间什么都没有。”白子寻解释道。 阿青那对杏眼里透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你只否认了一半……所以你还是想过留下来的。” 白子寻没有再回答她,躺到床上闭了眼睛。 “公子好好歇息,入夜凉,盖好被子。”阿青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吹灭灯,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