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回 意踌躇费铎访友 心徘徊郝赫求名(2 / 2)庐灰首页

但见二位穿堂进宅落座,宅内格局仿了那山县商贾大家旧居布置,尽摆设些雅致家俬,一旁另有人端呈上茶水果品,不消一会儿即退下交还清净。二人又是自顾呷了口清茶,郝赫便言说:

“这宅子当初颇是费了些心思,如今落成时日也是不短,想着寻个高人提个名号牌匾悬在这堂屋,你可有人选推荐?”

费铎思想一下回答:

“在宣州倒是识得几个书画俱佳的,他日可寻个由头一聚,你在那时说了便是。但不知这宅子唤作了何名?”

郝赫闻言面露得意神色,笑容爬了满脸,双眼微阖只罅道缝隙。费铎也只外眦一瞥,便又言道:

“民间皆传说关云长睁眼杀人,你这笑面虎偏偏是闭眼要伤人。还有甚盘算但说无妨罢。”

郝赫见心意被猜个了大概,亦不再故作姿态,直言:

“宅子未得名,有你这才子在此,又何需他人班门弄斧?”

费铎听罢双眉微蹙,心下暗想郝赫这安排确不简单,一则今日至此断不为私宅取名之事,偏偏抻得此般由头,大抵是藏了机锋的,使得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手段;再则这宅院名号讲究高人看验风水相宜,郝赫相交甚广,如何能轮着自己在此事上执牛耳。费铎虽一时不明就里,然也知其并无恶意相加,此时作谦又显得扭捏做作,姑且应道:

“先前市府组织研讨翻修庐城古建之时,我确是贪翻了几本典章集注。那山县民居好以堂为名。然《园冶》尝言:堂者,以取堂堂高显之意;而斋者较之堂,惟气藏致敛、藏修密处之地。现观这宅子装饰气象,再行联想你这主人行迹爱好,名号当唤作个某某斋为善。”

郝赫听得这番说辞,先只轻轻点首以作反馈,此大约是从商习性使然,闻得他人说话总是要有所反应,不可使那话柄儿落了地,待那本来魂魄回了肉身,郝赫却是沉吟不语了。这言语里掺上了人情,像少时谷场上混着清糠的稻米,若食也可食得,却总觉得粗糙,总想着寻个更精细的出路。郝赫片刻内里权衡,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稍作得停顿还是决意回道:

“领了你的意思,也晓得其中道理。只是无论斋也罢,堂也罢,楼也罢,阁也罢,重要的还是这名儿,这名儿可是能照着人心哩。”

郝赫话毕不忘了迎合个笑,如其待人一般周到齐全。然这话之于费铎,却不啻图穷匕见,他如何不明其中含义。郝赫终欲借机探问自己心思打算,又碍着情面不好明言,就只得这般曲折,使些暗度陈仓的手段。费铎想到,无言固然是沉默,有时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是沉默。凡事一旦说破了,彼此无分寸遮掩,沉默不得继续,无奈便只能填上些实在话语,私隐秘密于是难免曝露,思想至此,费铎不由在均匀鼻息间添了一个叹。

费铎念来自己在此事上算是计议已定,决定也总要示人的,何况本意也是寻他意见,只是未料郝赫却如此顾虑深重。于是如今之计,顺着他人心意倒是上策了。想着,费铎立时心弦反而松弛了,说道:

“若依得我,便取得个‘东山斋’的名儿。”未待对面发问,即又自行开解:“庐城近淝水,知淝水当知谢安。谢公隐居东山,故为这宅子取得如是名字,思慕其人雅人深致。”

费铎言罢便静候回音。

此番倒轮着郝赫一时语塞。无语间,斜目自茶水倒影观看费铎颜色,怎奈茶色浑浊一时看不真切,只好端了那茶瓯,寻机抿口凉茶遮掩尴尬。头脑里却未停了,嚼着“东山斋”这三字诀,待等茶瓯放下,计较似已有了结果,茶色仿佛也澄清许多,印得出对面颜色,望得穿其言用意,沉声笑道:

“谢安最为人道便是东山再起之事迹。看来你是打算应了那结果,借力好风、扶摇直上了。”

费铎暗忖,知此句是个以退为进的意味,纵是寻常人遇着关己要事,也定是要探得究竟的。郝赫心思深沉,既已开言相问,不寻着个确切结果又怎会善罢甘休。费铎也便不再迁延,直言相告:

“世人皆知谢安石东山再起之典故,我当下却有心效法其‘素退为业’之故事。故我非是要顺了那结果,反是决心要辞了社里差事。只望兄长莫忘你我那日之约定。”

郝赫听了个真切,初时面上拂过一抹错愕神色,瞬时又消了去。费铎之决定不在他意料之外,也确是他这老友行得出之作为;且这作为两全其美,既顺遂自己心愿,于费铎又算得解脱之法。郝赫便再无顾虑,抚掌笑道:

“事若如此,东山这名儿是极好了。只是其中东山再起之意,亦全然无需舍了。以某并兄弟手段,定可做成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