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着头的小男孩听到唐敛的声音,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 虽然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但是一张瓜子脸,两道浓眉毛,倒是个十分秀气的男孩。他嘴巴不服气地紧紧抿着,谁也不看,头拧到一边。 “唐家大郎!”韩渝看朱明月不说话,怕她撞坏了哪里,叫住唐敛,“你弟弟也太顽皮了些!” 唐敛看着韩渝放在朱明月肩头的手,只觉得莫名刺眼。 他低声道:“唐存,道歉。” “……” 唐存什么也没说,反而幅度很大地将头拧到了另一个方向。 唐敛脸色一沉。 “我没事。”朱明月连忙说,小心翼翼地看了唐敛一眼,“也是我走路没注意……” “不是不是,是我们跑太快了!”跟唐存一起跑过来的刘二胖看着唐敛面色不善,机灵地给朱明月作了个揖,笑嘻嘻道:“二存他不会说话,我帮他道歉好了,明月姐姐,对不起呀。” 朱明月有点想笑。小孩儿哪儿有什么会不会说话,明明就是拉不下脸来。 被撞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疼一会儿就过去了,何况还是唐敛的弟弟。她正打算笑笑接个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却听唐敛冷淡地说:“幼弟莽撞,是长兄之责。明月姑娘 ,我代唐存向你道歉。”说着便向她走来。 朱明月一时有些发愣,倒是韩渝低低笑道:“你打算如何道歉?” 唐敛看他一眼,面色不改:“娘亲卧病多年,为了照顾她,我也知晓一些粗浅医术。明月姑娘,我来看看唐存是否撞伤了你。” 说着便走过来,不容分说拉起朱明月一只手。 那微温的修长手指像是某种吸取她灵魂的法器,唐敛轻握住她手腕的刹那,朱明月觉得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方寸之间。 血流汩汩,脉搏跳动,她整个人好像就为了那一点温度而活。 一想到这是唐敛的手,那个唯恐避她不及的唐敛竟然主动碰了她——虽然只是在把脉——她就觉得心跳的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如果被他弟弟撞一下就能碰到唐敛的手,她愿意做一棵待兔的树,让唐存每天来撞她个十次八次的。 “如何?” 韩渝维持着拢住她肩膀的姿势,有些亲昵地向她侧过头,含笑问。 朱明月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韩渝有点奇怪。 修长手指轻搭着少女雪藕般半截手腕,唐敛掀起眼皮,淡淡看韩渝一眼:“只是受了惊吓,将养便可,这几日,不宜出门……与人相会。” 最后几个字,却是看着朱明月说的。 漆黑凤眼含光,朱明月被看了一眼就觉得脸烫的厉害,不敢抬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过了片刻,才凉凉道:“知道就好。” 他说完便松了手,“唐存 !” 那秀气的男孩转过头来,用黑亮的眼珠看着他,瘪着嘴。被那双凤目瞪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道:“……哥哥。” “回家。”唐敛不打算当着外人教训弟弟,对韩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就算告了别。 他嘱咐了刘二胖也早些回去免得叫家人担心,不再看朱明月一眼,便领着唐存缓步离去。 腕上的温度离开的时候,朱明月只觉得心都被抽空了。 晚霞与夕阳斜斜映射下来。 她痴痴地看着唐敛霞光辉映的背影,只觉得无一不好,连后脑勺都透着股出类拔萃的俊秀。 “呵。” 她仿佛听到了一声低笑,带着三分冷冽。 回过头去,却只看到韩渝疑惑的目光:“明月妹妹?方才唐大郎说了,需要静养,我送你回家吧。” …… 朱明月晚上睡前又数了一遍自己的碎银子,贴身藏好,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听着外间朱大傻的鼾声,难以入睡。 靠采珠赚钱很慢,现在银子还少,可以贴身保管。要是多了呢?保不齐又会被朱大傻搜刮走。这不行,她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其实,有个人很合适。 那个人既知道她有小金库,品行还绝对靠得住,本来可以作一个理想的保险柜。可惜…… 可惜,他是那样一朵高岭之花啊。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摊上个朱大傻那样的爹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再暴露自己的一丝一毫不好的地方给唐敛看。 她将被他握过的手腕举到眼前,像在看神加持过的圣器,恍惚有种肌肤都变细腻了的错觉。她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又例行意淫了半晌唐敛那俊美的难描难画的眉目,面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云。 “木……啊!” 她闭上眼,在自己手腕上轻轻吻了一下。 柔软的唇与手腕一触即分,朱明月吃吃笑着,抱紧被子打起滚儿来。 *****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的。 揉了揉眼睛走出门去,她看到路上站着不少人,最中间的是个高大的汉子,满脸是伤。 她穿过来没几个月,村里人还认不全,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人姓李。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他是刚从牢里出来。 她模糊有点印象,这人好像是造船匠李二叔的儿子,叫李英树。 李二叔带着人在村头等儿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只一眼就知道他在牢里没少吃苦。老人家强忍着眼泪,用哆嗦的手拍着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朱明月看过了热闹,就回去洗漱。 李二叔却带着儿子去了村西头的唐家。 唐存一大早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不知去哪里胡闹。唐敛正在服侍娘亲喝参汤,听到李家人叫门,前去迎接。 “唐大郎!恩人哪——!” 李二叔拉着李英树,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英树过来,给唐大郎磕头!” “二叔不可!”唐敛连忙伸手去扶。 李二叔握着他的手不放,颤颤巍巍得还要跪。 “二叔这样客气,唐敛实在不敢当。”他一看向李英树,只见那高大汉子面上青青紫紫,几乎没一块好皮,不由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李英树苦笑道:“何家使了钱,牢吏真是将我往死里打……” 他看着高大粗壮,为人却粗中有细,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声道:“要不是你那两颗珍珠,我未必真能活着出来。” 李二叔苦着脸,有些难以启齿地颤声道:“我晓得那珍珠贵重哩……你家里也不容易,日后英树挣得了银子,让他从县城里买参给你送来……” 李英树看了一眼父亲,郑重道,“我晓得那珍珠贵重,我一辈子未必能淘换到那么些银子。我李英树今生愿为唐家大郎当牛做马,报此救命之恩 !” “那珍珠原也不是我的。”唐敛不知想起了什么,眸色暗了暗,“人命要紧,金银珠宝,不过身外之物。” 几个人正在互相推拒客气,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急促的呼唤:“唐大哥!唐大哥!唐大哥在吗!” “二叔,英树,我去看看,稍待片刻。”唐敛面色沉静,拱了拱手。 李英树不太习惯这俊秀少年文绉绉的做派,听着那声音熟悉,忙说:“听着倒像是刘二胖那小子。我们也不多打扰了,随你一道出去吧。” 唐敛知道他也得尽快回家休息,简捷地一点头:“恕我失礼,改日再叙。” 唐敛也听出了刘二胖的声音。他与唐存最是要好,平时淘气捣蛋有唐存就有他,此时他急吼吼来找,多半是唐存闯了什么祸,要他这个当大哥的来担。 唐父去世的时候,唐存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没了爹,娘又常年病着,而唐敛忙于生计,除了盯着唐存念书外,与自己的幼弟交流甚少,不知何时弟弟便长得有些歪了,性格与温和内敛的唐家人大不相同,竟是个惹猫逗狗、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 唐敛这几年给他收拾烂摊子也已经习惯了,不疾不徐地引着客人向院门口走去。 打开门槛,果然是刘二胖,一脸惊慌,额头上全是汗。 唐敛从没有见过他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模样,心中一紧。 他勉强按捺着送走了李氏父子二人,拍了拍刘二胖的肩膀:“小恒,别着急,慢慢说。” 刘二胖的大名正是刘恒。他一看到温和冷静的唐家大哥,满腹的恐惧和惊慌顿时化为了泪水,一时间涕泪横飞,呜咽出声:“唐大哥,二存、二存他……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