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月觉得原来的自己真是个非常苦命的娃娃。 这一片海域虽然的确有大片大片的珠贝,伸出足丝攀附在珊瑚上,但实在是有些深,没有经受过专业潜水训练的人差不多就是恰好能看到,但无论如何也潜不下去。 从前的朱明月就是被那若隐若现的珠贝柔光所吸引,想要赶紧采珠上来,从而忘记了自己连个气囊也没有带的事实,在身后凶恶的父亲的逼迫之下,最终葬身海底。 不过,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被腰间的石头坠着,朱明月调转身躯,很快停留在一片集聚着珠贝的珊瑚上。她试了试,珠贝攀附得很结实,便拿出磨得雪亮的采珠刀,飞快地斩断足丝,丢入自己身后的采珠篓里。 采了几个,她才想起来看一看成色,用采珠刀的尖端撬开一个珠贝一看,不由有点失望。蚌壳里有二三十个珍珠,每个都只有小拇指甲的一半那么大,一看就不怎么值钱,不知要采多少个才能挣回来那一百两? 朱明月心里着急,不断挥刀砍去,直到腰间绳子被轻轻拽动,她才反应过来,下水时间已经太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受不住,只好从皮囊中吸了一大口气,丢掉腰间沉石,随着韩渝的拉动向海面游去。 海面中探出湿淋淋一张小脸,韩渝早收了海螺,伸出手去,轻巧地将她整个人连带采珠篓都托起来放到船上。 他称赞她:“明月妹妹好生厉害,这片刻功夫,便采了这样多!” “这,多吗?”朱明月没什么概念。 韩渝笑笑,也不说话,只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 朱明月感激地接过来,顺口道:“渝哥哥,你可真细心。” “我还有更细心的时候,明月妹妹以后且看看就是。”少年朗声笑道,解开定锚绳索,一边给她递了杯水。 “对了,渝哥哥,这批珠贝虽然成色不好,应该也能挑出些差不多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挑些好的拿回家吧,也算我谢谢韩大叔和韩大婶早上的招待。”朱明月拿布巾揉着自己的头发。 韩渝看着她,眸色微暗,伸手撩开黏在她素白颊边的几缕青丝,笑道:“妹妹还是早些出手了的好。若是还想留一段时间,我也可以替妹妹收着,免得被朱家伯父看到,再让妹妹白下海一趟。” 擦着头发的手一顿,朱明月低下头,不知是羞是窘。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朱大傻是个人渣,烂赌、酒鬼、不争气,打骂老婆压榨女儿,是全村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学语幼童都知道的事儿。她的钱被朱大傻其实抢了还不如去跟唐敛卖个惨,说不定唐敛还能分他几两。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坦然地对他袒露自己的不好呢? ……她对他,只是被他的颜值煞到,习惯性地撩他,又不是真的打算嫁给他。当然……她这样的人品和家境,她哭着喊着想嫁,人家唐家,也得要啊。 嘴里苦涩起来,朱明月声音低低地:“渝哥哥,你人真好。” “嗯……”韩渝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大笑道:”虽然常常被人这么说,不过明月妹妹这么一说,哥哥心里怎么就觉得格外甜呢?” 朱明月抬起头,也笑了。韩渝有种奇怪的力量,总能让跟他在一起的人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话说回来,明月妹妹,你上次跟唐家大郎一起出海,也是为了采珠么?” “啊?” 朱明月没想到他突然问到这个,哽了一下,才点点头。 “哦……那为何今天不去那片海域采珠了?可是收成不好么?” 朱明月想,不,收成很好,可惜全没了。 她刚被韩渝哄好一点,心情又低落下去。 这人生啊,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若是收成好,我今天又何必再来一趟呢。”她苦笑着说。 韩渝看她表情,基本肯定了她和唐敛未必真的找对了地方,即使找对了,也未必真的带上来了什么东西。 回头还得去打听下,唐家有没有什么变动。他的娘亲病重,据说要用人参吊着命,这人参何时买,买多少,可是瞒不了人的。 他不知道,唐敛深深晓得财不露白的道理,早就自己又去了一趟隔壁县给娘亲买了上好的人参来,在常买的药铺子,还是只三五不时地买些细碎的参须,仿佛家境仍旧困难,只能凑合用了。 朱明月不好意思白麻烦韩渝,打算送他几个珠贝,对方却摇摇手笑道:“我叫你一声妹子,怎么还能拿你的东西。珍珠你泡出来看看,有好的,拿鱼线给自己穿条项链戴戴。我看人家姑娘这样弄可好看了,我妹子比她们都美,肯定更好看 !” 韩渝一边掌舵,一边回头冲她爽朗地笑着,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朱明月不好再坚持,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情。 她不敢耽搁,在海边用个破桶泡出了珠子,总共有小两百个,只是都不如何圆润,有些还有瑕疵,至于光泽度,跟她送给唐敛的根本没法比。 虽然她不会看珍珠的成色,但有眼睛的都知道这些不是什么好珍珠。 怕留在家里夜长梦多,朱明月找了个干净布袋把珍珠装起来,当天就去了趟壁水县。她心里也知道这些珠子成色不怎么样 ,没敢去上次唐敛找的瑞宝阁,只在街上找了个不起眼的小珠宝铺。 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珠宝铺子伙计的开价还是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三两银子。 “大哥,你没看错吧 。这可都是海珠……” “我知道,我也没说不是哇。”戴着水晶镜的伙计慢条斯理地拿起个珠子示意她看,“姑娘您看,这珠子一来小,二来有砂砾未化尽的斑点,三来不圆润,也不是两头对称的枣核状,四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自己千辛万苦当宝贝捞上来的珠子被人这样条分缕析得指出种种不好,她脸上有点挂不住,打算认了走人,那伙计却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也没什么光泽,这珠子不能串链子不能镶首饰,还得出人力打磨看看才知道是不是能嵌到什么大件儿的犄角旮旯里,三两银子啊 ,我看还……” “不不不,你说好的三两!”朱明月赶紧站起来,把那一袋小珍珠推过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高挑秀美的少女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好好好,看你是个小姑娘……这门生意,我们算是亏了……”伙计磨磨唧唧拿了三两碎银给她,一脸不情不愿,心里却乐开了花。 完全不晓得自己被人坑了的朱明月拿着得来不易的三两碎银子,去打听了下壁水县赁个单独的小房子要多少钱。 答曰:一年,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