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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鹿生得极是……美貌。  端看去,那鹿分明顶着一副畜生的皮囊,神态倒宛若有灵,隐约有些妩媚之态,分明是只母鹿,可头上又生了一双角,四叉,竟缀满繁花,极是好看。再观体态,又甚轻盈匀称,简直称得上是美艳不可方物。  茯苓一懵,先是被这母鹿的美貌惊艳了一番,然细察去,又隐约有些熟稔之感,再后来,看那母鹿小跑着朝她而来,隐约辨出它神情有些悲喜之色,茯苓方大吃了一惊,某些距今很是久远的往事乍然浮于眼前,方不可置信道:“……妙妙?”  那鹿终于跑到她面前来,然后……落下了泪。  茯苓忽而被这一幕触动,三百年来久无波澜的心底便泛出些许褶皱,继而鼻子一酸,眼眶也忽然濡湿起来。  她一边无声地哭,一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去触碰那只梅花鹿,道:“你也……功德圆满了么?”  那鹿眼波温柔,宛若一个妙龄女子般神情生动,却不言不语,只轻轻点头。  茯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听商音在一旁语气柔和地说:“算起来,它也经历了不少劫数——它虽本心清净,却因当年之事而留下不少执念,这才耽搁了许多年方能功德圆满,也终于得以与你相见了。”  茯苓本是泪意朦胧,听得此言却仿佛忍俊不禁一般冷笑了一声,漂亮而不乏英气的眼角微微上挑,不无讥讽意地斜了商音一眼,又颇有些邪气地笑着说:“哦,所以说多亏了尊座,也将它的那些‘执念’消磨干净了么?”  商音无言。  她本是个多变的人,譬如安静时,就能乖巧温柔得像只喝醉了的猫,而发怒时,又像是发了毒誓要勾走人魂魄又将之弃若敝履的狐狸。她讥讽人时的情态最刻薄也最动人,神情尖酸得令人招架不住,却又透出些难以描摹的妩媚和风流来,将她平日里那些英气都尽消磨去了。  这女子本该是只妖的。商音漠漠地想。  他的神情也淡下来,眼神却很深地望着她,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问她:“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该有些懂得我当年的做法了,哪怕只是为数不多的一点——可你竟还是不懂么?”  茯苓用与他一般沉重的目光与他对视,讥诮的神情慢慢褪去,只剩下漠然,对他说:“这本该是我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尊座你也还是不懂么?”  他二人彼此像在打哑谜,旁人是听不懂的,可各自却又似乎彼此明白。  他们如此执拗地对视,仿佛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角力,那只双角缀满繁花的梅花鹿也感到了气氛的不妙,有些焦躁地不停挪动四蹄,又来回地将目光在他两人之间逡巡。  过了好些时候,终是商音先叹了一口气,别开了目光。  他妥协了,就像以前的每一回那样。  他从亭中转身离开,没再与茯苓争执,只是对她说:“直到我离开九重天,你便一直留宿在这里,需一直让我看得见你,不要四处乱跑——去找重明,他会为你安排宿处。”  茯苓看着他离开时显得有些萧索的背影,直到他走了很远才扬声问:“你来九重天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人的确已走得很远了,她只能很模糊地听见他的答案。  他说:“不可说。”    茯苓三百年前还在商音手底下混的时候就不甚听他的话,如今过了三百年,更加对他所言置若罔闻,日头偏西的时候,便带着那只名作妙妙的鹿,一同离开了维摩诘天,去找璇玑星君唱戏了。  到了吹吹打打的戏台子跟前一瞧,倒不见璇玑的身影,听那里其他唱戏的女仙们说,璇玑今日并不曾来,茯苓向诸位仙子们道了谢,又领着妙妙到璇玑星君的仙邸寻访了一番,也不见她人影,便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仙邸,那时已近入夜了。  到了门口,还不曾进门,便远远地瞧见自家门槛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凑近一瞧,可不正是她找了好半天的璇玑星君。  茯苓今日因见了商音,面上虽无虞,心里却不知何故有些难受,而今终于见到璇玑,倒有些开怀了,遂一边朝她走去、一边笑道:“我四处寻你许久,你怎么却在我……”  她话音未落,又噎住,却是因为璇玑听见她的声音便乍然抬起头来,银白明亮的月色下,这位女仙君神情苍然。  茯苓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醒悟:风云那厮,怕是又惹小姑娘家伤怀了。  这个事情是很有渊源的,就茯苓不大准确的记忆来说,近三百年来起码得有个七八回了。这璇玑一旦在风云那里碰了壁,泰半就要趁夜跑到她家的门槛上蹲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很是没有新意。唯一值得称赞的是,璇玑在这百年间倒也略有些长进,譬如最开始她来找她的时候总是号啕大哭、泪流满面,而今只是神情落寞、却并不见哭闹,实在很难得。  茯苓暗暗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家上门槛上坐下,与璇玑坐得很近,偏过头去问她:“风云那厮,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璇玑是一位很柔美的女仙,生得又极娇小,茯苓当年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的原身是广寒宫中的那只玉兔。  她也果然与兔子极肖似,胆子么极小,眼泪么又极丰,因不知何故痴恋风云那个浪荡子,更免不了要眼泪成灾,这些年茯苓已很是习惯了,今日她却没哭,只神情十分落寞地笑了笑,答道:“他那个人……你晓得的。”  不错,茯苓的确很晓得那位风云君是个什么德行,想来大半是近来又与哪位女仙有染了吧。  茯苓因近几日商音造访九重天,心情烦乱无心八卦,故而没顾得上打听风云君最近的风流账,实质此君近来的一桩绯色传闻已传遍了九重天,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原是近来有一位仙子一不留神将天帝的帝命送错了地方,将给东海的布雨令送到了西海,结果弄得东海之国大旱,是以便得了惩戒,要被贬往下界仙山谪居些年月。这位仙子自然不愿在下界仙山中虚度年华,遂一路哭求到了风云君那处,风云此子一贯风流,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成奸,风云于是就寻了个由头将这位仙子留在了九重天。据传说,这位女仙如今对风云君很是感激,大有以身相许之意,常常到风云君的流照殿去拜访,这一拜访便大多是整整一个日夜。  这件事,是几日后茯苓应邀与风云君一同垂钓时才得知的。  彼时,神乌池畔小桥流水绿树成荫,那位风流成性的二殿下春风满面,问茯苓道:“这几日,你在维摩诘天过得可好?”  风云君此人毛病很多,其中有一款,是阴晴不定。譬如他心情坏时,便一贯不大理人,反之若心情转好,又会殷勤地关怀起他人的近况。  茯苓一听他居然问起自己近来过得好是不好,自然就晓得,这厮最近心情不错。  于是茯苓扶了扶钓竿,没答,反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倒是眼尖,”风云神情颇惬意地答道,“的确很不错。”  茯苓挑了挑眉毛,不动声色地问:“是……和那个将布雨令送错了地方的女仙有关吗?”  风云君闻言愣了一愣,继而沉思了许久,仿佛才想起那是哪号人一般,继而失笑:“你何时也记挂起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了?那女仙是我一位前辈的侄女儿,卖个人情将她留在九重天罢了,倒不值什么。”  茯苓撇了撇嘴,笑道:“我本不愿嚼这舌根子,只是你这桩风流事传得委实太热闹,这才向你打听两句罢了。”  风云君又笑,说:“九重天的这帮神仙也实在没趣,我与那女仙不过点头之交,也能传得如此离谱,怕是近年来日子过得太逍遥了。”  茯苓跟着笑了两声,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那我们且不说这个女仙,你……有无其他中意的仙子呢?”  风云闻言,见鬼一般地看着她,问:“怎么,你也瞧上我了?”  茯苓一脚踹过去,差点把他踢下神乌池,风云连连笑着躲,又讨饶道:“罢了罢了,我胡说的我胡说的,知道你喜欢我哥还不行吗?”  茯苓踹得更狠了。  风云结结实实被她踹了一脚,这才笑闹罢,又听茯苓颇严肃地说:“以前你打趣两句也就罢了,如今风华君将登帝位,可莫要再胡说了。”  风云君翻了个白眼,又坐回原地钓鱼,有些严肃地斜看着她说:“我可不是胡说——茯苓,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是当真瞧不出我大哥的心意么?”  风云如此义正辞严,倒令茯苓有些无措,一时还有些懵。  她和风华君之间,说来倒的确有一些不深不浅的交情,不过却也算不上很深厚,因为即便是满打满算,他们之间相识也不过才几百年而已。风华这人虽说平日不甚热络,但凡事有章程,十分令人信服,也常常对她施以援手,的确要算待她很好。  不过……这就是所谓心意么?  茯苓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大靠谱,风华对她不错,乃是因为当初他们相识之时,她曾对他有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恩情,风云大抵是不晓得此事的,这才如此胡猜。  茯苓无意将当年她对风华君的那次援手告诉风云,倒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实在是因为其中的渊源颇有一些复杂,她懒得再废口舌,只搪塞了两句,又说:“怎么牵扯到我身上了,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有无中意的女仙呢。”  风云君笑了一下,挑眉问她:“璇玑让你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