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怀焰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千秋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一想到尘染那清高孤冷让人可望不可及的样子他就来气,止不住想:“一个小小蛇妖都能为了自己真心所爱闯上这雪梦山,他寒怀焰堂堂北世魔君,又没做错什么,明知道尘染在微云峰,为什么就是不敢去见她?” 可千秋自顾伤心,并不想搭理他,更没有听到他的心里话。 寒怀焰猪油蒙了心似的摘下一株离心草往空中一扔,左手对着离心草比了个空抓的姿势,那草闪出一圈金光,陡然化作一只三寸见长的红色小瓶,一挥手将那小瓶攥进手心,转身利落的揣进千秋怀里。 千秋瞠目结舌退后两步,伸手就往自己怀里摸,寒怀焰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我真当你是兄弟,才将这东西送你。以后你就会知道,情这种东西,讲究的是个缘分,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也有歪打正着的欢喜冤家,就是没有谁配不上谁这一说。这东西你就算不想用也别着急扔,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屑做什么低三下四的勾当,你想用就用,不想用就当个防身的物件,就当作我送给兄弟的见面礼,你看可好?” 话被寒怀焰说到这番田地,千秋不想要也只能收下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生硬的岔开话题:“那你,你要用离心草做什么?” 直到千秋收下了寒怀焰才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干的就不是件人事,之前也没多想,可万一…… 他脑筋急转马上顺着千秋话说:“我?我就是被墨心邀请去他府上做客,可是近日里囊中羞涩,空有点修为,就想来这用离心草变个珍宝当个贺礼,也不至于到时候丢了脸面。” 这么说着,千秋就见他当真用离心草化了颗珠子揣进袖子里,又听他说:“可我这点修为,也就够化这么一次两次,现在修为散尽,我恐怕连去东方妖界的路费都凑不齐了……” 千秋果然上道:“那你跟我一起,我们顺路。” 寒怀焰连连摆手推脱:“不行不行,怎么好意思一见面就劳烦兄弟。” 千秋果断说:“怎么不行,要不是因为你送我这什么见面礼也不至于……对了,就当我的回礼,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就得跟我走。” 寒怀焰重重按住千秋的肩膀:“好兄弟!我没看错你!” 千秋被委以信任,又得到表扬,一时志得意满:“那……那天也快亮了,我们快下山,不然等那魔君寒怀焰来了就不好了。” 寒怀焰:“对对对,我们快走!” 千秋上山时候可谓惊险交加波澜起伏,下山却顺遂无比,拦路的树精都把自己枝仰八叉的腿乖乖缩回路旁,团成人畜无害的一坨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就像特意给他们让开道。 千秋一心只顾逃离,又觉得肯定是上山时候这树精被自己打怕了才变怂了,于是对着寒怀焰一顿吹嘘,又得到一顿敬佩表扬,没到山脚两人已经称兄道弟。 两人下山后天已经微亮,逛荡到城镇草草吃过早饭,千秋本想租两匹普通的马,店家扫一眼柜台上细碎的银两,二话不说牵出一驾由四匹千里马拉的马车,威风又气派。 千秋吃惊不小,心想北方妖界租车真是便宜,就是服务不够周到,没给配车夫。 再一转念,没有车夫,这不就等于白送? 捡了大便宜的千秋自告奋勇做了车夫,喜气洋洋载上自己刚认的亲大哥——“不臽公子”,一扬鞭往东方妖界绝尘而去。 东方妖界和北方妖界离得很远,中间横了整整一个中原,人妖殊途,和平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妖族进入中原必须持有太行教签发的通关文牒,未经允许踏足中原者,一经发现,一律格杀勿论。” 所以中规中矩的沿着妖界的地盘走,风雨兼程紧赶慢赶也要半个月。 寒怀焰却不乐意,这人胆比天还大,非要铤而走险抄近路,拿出一颗药丸往千秋嘴里一塞,堵住千秋的抗议,完事嘿嘿一笑:“除妖师能耐再大,你妖气一盖,不就和凡人一样,只要不使法力,谁分得清。” 千秋囫囵吞下药丸后确实没闻着自己身上的妖气,还是觉得不妥,连声哀求:“大哥,这不行,就算没有了妖气,那些大大小小的通关文牒……” 寒怀焰空手变出了一沓。 千秋哑口无言,寒怀焰嬉皮笑脸夺过他手里的马鞭冲着马屁股狠狠一抽:“你放心,这事我干多少回了,从来没出过岔,哥今天带你开开眼。” 千秋盯着身边人那张帅到没边的脸,觉得就算他生吞一盒药,装的再人模人样,浑身上下也刻着三个字——有妖气。 寒怀焰确实是让千秋开眼了,不是他们瞒天过海的通过中原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排查,而是他轻车熟路的把车停在了一幢颜色怪异、香味浓艳的高楼前。 此楼大门四敞,人声嘈杂,楼上楼下、门里门外瑰姿艳逸的站着不少二八佳人,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到几乎衣不蔽体,手里拿着一方小手绢不停挥来回去。 千秋被那千娇百媚的一声声“官人”、“奴家”喊得是太阳穴突突直跳,僵硬的抬头,看到头顶正上方的匾额昭然刻着几个大字——“清风得月楼”。 有赔笑脸的小厮不动声色接过寒怀焰手里的马鞭,眼睛滴溜溜顺过那辆略显“贵重”的马车,再行云流水扫一眼寒怀焰的衣着——一眼没瞅千秋,马上弓下腰低眉顺眼的拖长了嗓音喊道:“贵客光临,二位客官楼上请。” 寒怀焰大大方方随手扔出一锭纹银,那厮忙不迭一把接住,腰弯的更低,声音更恭敬,嗓音拖的更长:“楼上包间请——” 千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骤然从头红到脚:“我……我回马车上等你。” 说完落荒而逃,他都忘了马车就在自己身后,马鞭还在别人手里攥着呢。 寒怀焰哈哈大笑左拥右抱一脚迈进青楼,心想:“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荷包在谁兜里呢?” 当晚,寒怀焰在温柔乡里缠绵销魂了一夜,千秋二傻子在马车里忍饥挨饿喂了一宿蚊子,后来几天里千秋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痕的红疙瘩证明,其实他还一连喂了好几宿。 蛇妖千秋一路喂着蚊子、磨着后槽牙、心疼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荷包、驾着车来到东方妖界才悔不当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大哥。 两人一路争争吵吵、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进了扶摇城,牵着马走到墨心妖王府附近,寒怀焰一掀布帘,使唤下人一样吩咐千秋:“先带我去买身衣裳,再去百花楼洗个澡……” 千秋几天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在听到“百花楼”这三个字时终于炸了,他倏地暴跳如雷:“你……你还去那种地方……” 千秋气没撒完,就听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凤鸣,划破长空响彻云霄。 路上的行人闻声色变,倒是没有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转瞬闲气淡然的小跑几步,随意躲进开着门的某间商铺,来不及的选择就近,抱柱子的抱柱子,抱树的抱树,没什么可抱的干脆男男女女互相抱团蹲下。 这场面已经够让寒怀焰叹为观止,发现商贩们更绝,瞬息间噼里啪啦的关门关窗,最后一人躲进屋之前伸手一扯门沿上的线绳,触发一个小机关,摆在外面的商品乍然被兜进一个粗线绳的大网兜,结结实实绑在一起。 就像大家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并且事先做好了万全的防备。 千秋也立即闻声色变,只是他与众人的选择背道而驰,冲寒怀焰一扔手里的马鞭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大哥我们这路缘尽到此了!记得来微云峰找我,你快下车蹲下,以后青楼你还是少……” 千秋后面的话,消散在一阵平地乍起的狂风里。 扶摇城上空遽然间乌云盖顶,猎风呼啸而至,一时间是树弯瓦飞,人睁不开眼,脸都能吹变形。 一片兵荒马乱中寒怀焰很是淡定,他下车一扯缰绳,惊慌失措的马像是瞬间得到了安抚乖乖站定,四条马尾被风吹得孔雀开屏,八条马腿却稳如泰山。 若是还有人能睁开眼瞅那么一下,就会发现他连头发衣角都没被掀起那么一丝半点,和他身边的马车一样巍然不动。 这阵呼啸而至的狂风并没有逗留很久,来时那样气势汹汹,片刻之后却消散的渺无踪迹。 天空再度放晴,艳阳再度普照,抱一起的人见怪不怪的相互道谢后各奔东西,商户噼里啪啦的又开门开窗,放下网兜照常营业。 寒怀焰气定神闲的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间卖字画扇子的商铺前停下,正低头挑着扇子,身旁风风火火跑过一个粉衣娇俏的少女。 掌柜的立刻伸长脖子高喊一声:“桃夭姑娘好,顺便替我和你家阁主说一声,她之前要的经书我找到了!” “知道啦!她一会就到,你自己……”粉衣少女边跑边答,说到一半猝然停住,冲着街正中一只突兀的小石凳一点不怕脚疼的凌空飞起一脚,“你可真出息!还去青楼?还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