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明明所思的是惜墨,为什么梦里出现的又常常是他? 她梦见夏桀站在遥远的山巅,从黑色的夜空里,踏着虚空,一步步向她走来,所有人抬头往天上看,他略微低头,俯视着蝼蚁般的人群,忽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就那样站在远远的夜空中,一直看着她。 她想要逃跑,却迈不开脚步,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将她包裹住。 不知道为什么,更可笑的是,她居然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感觉到深刻的爱——那种,摧毁一切的、无法逃离的爱,压抑得她无法呼吸。 梦里忽然又回到在云暮峰的时候。她夜里醒来,打开竹屋的门,月光下,看见夏桀站在梅树下练剑,英姿飒爽的白剑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 茗汐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醒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长夜宫内奢华的雕栏玉砌。 四周寂静地滴水可闻。 夏桀去了正殿议事,茗汐赤足从床上下来,走向水池边将脚伸进水中。 松散的衣带滑落下去,飘在水上。 茗汐侧耳倾听,没有听到地宫中带着哀鸣的风声,整个长夜宫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我看见……你死了……” “无论用什么去换,我都要改变你的结局。” “一亿年前……紫薇,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有意思,好像我们都太执着。” 居然又一次梦见了夏桀。茗汐恍惚地回想起以前。 第一次见面在夏宫里,大约是先帝再次统一九州后的十三年。 那年帝发生辰之日,普天同庆。 茗汐替雪衣师父来夏宫参加生日宴时和惜墨走散,作为剑仙在宫里随处可去,无人敢上前拦阻。 于是她四处晃悠,走到曾经帝发还是太子时住过的院子里,那时她看到了夏桀。 院子里多是翠竹,茗汐举足进去,就见他端坐在桌前,捧着一卷帛书低头安静而专注地看着。 面前的暗红色矮木桌上飘落着几片竹叶也未曾发觉。 此时的他与那次在云暮峰上被救时的锋利气息判若两人。 “是你?”茗汐很快走了过去,“我们又见面了!” 夏桀抬眼看向茗汐,目光清澈,过了一会儿,开口,“你是?” 茗汐很快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不记得我啦?前几个月我和惜墨才在云暮峰上救过你!” 夏桀皱了皱眉,然后轻轻‘哦’了一声,放下手中帛书,“是吗?” 看到夏桀似乎敷衍的样子,茗汐又往前走去,伏在他的书案上,“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夏桀瞥了眼茗汐手中的紫薇剑,道,“你是剑仙门下?” “是啊,我师父就是雪衣剑仙,厉害吧!”茗汐稍稍得意地挑了挑下巴。 夏桀带上一丝笑,继续低头看向手中帛书。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茗汐将手中的紫薇剑敲在夏桀的帛书上,“别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目中无人!” 看到对方颐指气使的模样,夏桀无奈地放下手中帛书,道,“你到底想怎样?” 茗汐冲他一笑,“夏宫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玩玩啊,就当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咯!” 夏宫西南角的后山。 地处镇魂阁和阳城地宫之间,偏僻荒凉。 茗汐有些不安地拉着夏桀金色的衣袖,“喂,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说要去好玩的地方吗?”夏桀略带戏谑地开口,“不敢去就算了,反正到时候我就跟别人说剑仙都是胆小鬼。” “谁说我怕了!”茗汐不满地甩开夏桀衣袖,握紧紫薇剑,“我将来可是要保护天下百姓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保护你这个家伙呢!” 夏桀挑挑眉,“不怕就别发抖啊。” “谁说我发抖了,是紫薇剑自己在动!”茗汐心虚地反驳。 后山上有一大片花海,远远望去一丛丛、一簇簇在脚下盛开,美丽极了。 毕竟还是小女孩,茗汐的注意也很快被吸引,欢快地奔跑在满山花丛里,“好漂亮!我一直以为夏宫就只会种些规规矩矩的花草,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 夏桀道,“最好玩的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跟我来。”夏桀带着茗汐走向远处的花丛,伸手从里面捡起一只巨大的风筝。 “这是什么?” “我做的风筝。” 茗汐诧异地道,“风筝?你做的?”说着上下查看,“这个有什么好玩的啊?” “跟我去山顶就知道了。” 山顶上仍旧是一片花海,漫山遍野,灿烂绽放。 “抓紧这根横着的骨架。”夏桀一手抓住,一边示范一边道,“脚踩在后面的横架上。” “哦。”茗汐抓好,偏头道,“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飞。”夏桀伸手感受着风的方向。 “飞?”茗汐不禁笑道,“飞有什么难的,我可是会轻功的!” “不一样。”判断好风向,夏桀看向茗汐,“只要借助风,就可以一直漂浮在空中,就像……置身于天地间。” “置身于与天地间?”茗汐吃惊地看向夏桀。 “抓紧了,准备!” 夏桀猛地一用力,巨大的风筝从山顶上滑翔而下。 温柔的清风从脸上吹过,空灵的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四周的空气都变得轻灵起来,仿佛鲜活的生命萦绕在肌肤之上。 脚下的花一丛丛、一簇簇,汇成巨大的海洋,被风筝带动出翻腾的波浪,美丽如梦。 “好美!”茗汐呆呆地看着地面。 “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花海,我就踏足在虚空里,风从耳边吹过……就像现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茗汐转头看见夏桀迷茫的眼神。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涣散,“我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一片紫薇花瓣,随着微风飘进我的掌心,在我手中诞生,又在我手中失去。每次醒来我都会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心头,久久不散。那种情绪时常令我暴躁不安,似乎想要寻找某种出口……让我感到很恐惧。” 茗汐似懂非懂地看向夏桀。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忘记,因为从出生之日起我就什么也无法记住。” “啊?”茗汐惊讶地开口,“为什么?” 夏桀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自然而然的好像什么都会,但是常常今天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你或许无法相信,我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出自本能。” “就像现在。”夏桀开口,目光渐渐变换,黑色的眸子渐渐染上金色,“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心深处某种强烈的渴望,渴望记住你,渴望从这一刻开始,每时每刻都能想起你。” 茗汐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桀记得周围的一切? 好像就是那天,就是他带着她从风筝上落下的时候,他站在花海里,凝视她许久,忽然开口,“我有一种直觉,从这一刻开始……我将记得发生的一切。” 后来,茗汐才知道,夏桀之所以无法记住任何东西,是因为帝后颐素在他体内设下的封印。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焰皇的力量已经开始突破帝后颐素的封印蠢蠢欲动。 ……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浮沉飘荡,茗汐摸了摸手边的紫薇剑,眼里浮现出某种坚定,忽然站起身,着了件淡黄色长衣,走出长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