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长得真是不错,只是这大半夜里是要去哪里呢?总不是无家可归的吧?我哥俩家里正好有床睡,不如就跟我们回去吧?” 冗长的胡同口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两个一胖一瘦的醉汉,孟相思还不待来得及往回跑,那两人脚步飞快,几个大步就挡住了她回头的路。 瘦子听那胖子这一说,也摇晃着醉醺醺的身子,用一口北方的腔调道“这可真是个大美人儿,咱是捡到宝贝儿了。” 说着两个人就齐齐往孟相思逼去,深更半夜里又是这偏僻的地方,孟相思当下只觉得自己是要完蛋了,清醒的人倒还能忽悠一番,可这两人浑身浸在酒窖里的臭气都能把人熏醉了,乱了性的人自然是不好与他说理的,她定下心神,不让自己显得恐慌,脚下被那两人逼得一步步后退,就差要进了胡同口,她往四下环顾,最终将视线落在自己脚下的一双漆皮高跟鞋上,抬起了一脚伸手就去取鞋子,又一面将自己往黑胡同里掩饰,整个人瞬间就陷入了一团黑暗,她正待要提起鞋跟迎面痛击,却听一记鞭子挥舞的声音,迎着风呼呼地扫在两个醉汉的后背,两人顿时后背一阵生疼,齐齐转身愤怒地直视橘色路灯下,举着一根细长柳条怒目相视的顾瞻郢。 醉汉破口骂道“妈里个巴子,坏老子好事!” 顾瞻郢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举着手里的柳条,不等对方还手,他已迅疾地又连着几声往两个人的身上抽打过来,两个人为着躲避早已狼狈地抱作一团。 一阵鞭抽过后,双方都已精疲力竭,两个醉汉似乎还未清醒,依旧摇摇晃晃地指着他骂,顾瞻郢更加没了耐性,抽手从腰间拔出一把黑色配枪,啪啪两声朝着半空放了两枪,怒吼了一声“还不给我滚!” 顾瞻郢从来就有这样迫人的气势,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加上能够持枪的人定然是不简单,面对着他的气场和那把□□,两个醉汉杵在原地半晌,才稍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狼狈离去。 空气里残余着一些淡淡的硝烟味,孟相思提着皮鞋冷眼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直到这会儿,她终于在昏暗的路灯下,静静地只看着他。 他一声不吭地从胡同里将她拽到路灯下,抢过她手里的皮鞋,就着昏暗的灯光俯身弯腰替她将鞋子穿好,然后才直起身“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要不是我一直跟着你,你当你这破鞋子就能对付那两个男人了?” 孟相思也不说话,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小路,倒映着他们修长的影子。 “明天回江宁的车票我已经买好派人给了允竹,你回去吧。” 孟相思心口一动,嘴上却不置一词,亦是不敢抬头,生怕忍不住了就要流出泪来。 “我把那块表一并送还给你,约你出来的本意也是想跟你好好地道别,可我在玻璃窗外见你那样欢喜地喝着咖啡,又不想见你难过的样子,所以不愿赴约,我猜你是懂我心思的,可能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都是错的,孟相思,死心吧,事到如今,一切都再也不会如初。” 他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没有转圜的坚定,痛苦且固执,仿佛他是真的爱她。 他又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就准备要走,孟相思突然想起他们曾经那些年的种种,喜怒哀愁都是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抬起头,凝望着那背影,橘黄色的灯光将他的轮廓照的身线分明,气宇轩昂。 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梦境般的背影走去,她的脚步极快,倏然从身后穿过他的臂膀,紧紧拥住他的腹部,他没有防备,身行向前踉跄了一下,隐隐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仿佛全身的肌肉都抖动了一阵。 “这么多年的情分就能说死心就死心了么?瞻郢,我顶撞了父亲好不容易才到锦州见到你一面,你能不能就放下过去,给我们,再给孟家一次机会,好么?” 万籁俱寂的夜里,他们只听的见彼此都起伏的呼吸声,顾瞻郢沉默了良久,只觉得身后那个柔软的身体贴着自己的后背很舒适安心,他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的人,此刻因为他而无助难过,他几乎就要忘了宁孟两家沆瀣一气,设计圈套算计他,忘了顾家的败落,孟家的过河拆桥,宁家的居心叵测,忘了那时噬心的恨。 “你明知道我这样骄傲的人,何曾低过头?是你送我那对珐琅表,是你告诉我,红豆生南国,顾南,你真的要放弃我吗?”她靠着他的背,反复摩挲着,像是在不停地擦拭眼角向外涌出的泪珠子,那泪珠子却像是密密匝匝的春雨,根本就抹不干净,直到浸湿了他的西装外套,一点点就要渗进白色衬衫里去,他终于无法再纵容自己,抬手就将缠在他腰腹上交叉着的一双细腻柔荑分别开,又往一侧狠狠地甩了去,孟相思猝不及防被那力道推地踉跄几步,险些就要往前栽去,加上一张早已哭花了的小脸,好不狼狈。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孟相思,我与宁孟两家的仇恨不共戴天,等你回到江宁别忘了替我向你父亲和宁叡兮带句话,他们最好祈祷我不要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否则,我一定会双倍奉还。” 总也说不清到底谁念着谁多一点,谁比谁更痛一分,只是扯上了恨,感情的天秤也就模糊不清,衡量不清了,顾瞻郢只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地痛了,往后几十年,再也没有为别人如此痛过。 他扭头决然地疾奔离去,颀长的背影就在灯光下渐行渐远,孟相思低低地啜泣,看着他的轮廓就在眼前逐渐模糊不清,那些青涩年华,那些竹马情深,仿佛就在这夜色之中,一去不回。 她终于不能抑制心中的悲恸,整个人跌坐在凹凸起伏的青石路上,对着那二十年的情分嘶喊道“顾瞻郢!” 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一侧路边疾驰而过,不算宽阔的马路上看不清晰那些坑坑洼洼,汽车经过时,从昨天下过大雨后淤积了污水的坑里溅起一波水帘似的水花,铺天盖地般就往孟相思的头顶往下灌去,原本就是绝望透顶了的,眼下却是连生气都觉得倦怠,她只是像个雕塑般瘫软着一动不动,蜷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梢上滴着污水,小金花边的白色外罩也已被染成乌黑,像朵枯萎的残花铺在地上。 仿佛那一声撕心裂肺似的唤声悠荡在漆黑的夜晚里,和着女子隐隐的呜咽久久不绝,那扬起的水珠,像珠帘似的在橘黄的路灯下闪着光。 仿佛一切静止,他却莫名觉得难受。 汽车里的沈霈泽透过车窗玻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瘦弱地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影,火车上还对他出言不逊,甚至动了手,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而此时却狼狈软弱成这幅样子,他开始质疑,火车上他那几分动心又是不是错觉, 程申已经装好了备用的车胎,打开车门对后座的沈霈泽道“大少爷,已经装好了,幸好车子里放了备用车胎,倒是耽误了不少功夫,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 沈霈泽抬手摸摸下巴,眼里还是向着窗外,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道“去查查一个叫顾瞻郢的,近来都在锦州有什么动作。” 程申一边拉开车门,一边不解地回问道“这是哪路上的人物,可没听说过,倒是哪个zhan哪个ying?” 沈霈泽听他这样一问,才悠悠转过神来,自嘲一笑,道“算了,回去吧。” 程申上了车,于是就启动了车子缓缓行驶,整条昏黄的路上,就独自留下孟相思低低地沉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