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明看见萧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一副为人兄长的模样,对着阿宓好一顿说教。看到这里,我忍俊不禁。谁知萧洵竟出奇地看向我,无意间和我对视了一眼,吓得我赶忙低下脑袋,又清咳了两声,以此来掩饰尴尬。
阿宓却好似根本没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微妙气氛,竟还关切地问我道:“卿卿,你可是方才饮了些酒,嗓子难受?”
我只好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许是吧,平日里都不大饮酒。”
阿宓听后,又道:“一会儿让御膳房备些莲子羹,也好给你润润嗓子。”
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茬。
想是萧洵看在妹妹苦苦哀求的份上,不仅承诺不上报姑母,还同意带我们到皇城中最高的地方去玩儿,阿宓的喜悦已是溢于言表,我自然也很兴奋,却不便表露过多。
后宫中的宫人内侍大多忙于晚宴的差事,无暇顾及其他。而萧洵又带着我们绕了远路,故而一路走下来,没有任何人发现我们。
“到了。”萧洵仰视着面前的高阁道。
“揽月楼。”阿宓一字一顿地念着高阁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楼一样。
“阿宓,你从前不曾来过吗?”我惊讶地问她道。
她摇摇头,对我说:“这里离内宫还是有好些距离的,平日里姑姑们跟着,我确实没来过这里呢。”
“上去看看吧。”萧洵的语气并不是征求我们的意见,而是告诉我们要上去看看。
我们一路跟着他走上到最高处,再往下看去,才知揽月楼的宏伟壮观之景。从高处向内俯视,便是皇城之中,三宫六院,碧瓦朱甍;而从高处向外俯瞰,又可观长安街的万家灯火。
我的目光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让我不免有些想念家中的父母亲。宫中的日子虽也平安喜乐,却始终不及在亲人身边。
自升平十六年入宫为阿宓伴读,我便甚少回家了,与家里多是通信往来。我知道,家人并非不思念我,只是他们认为,我留着宫中,留在皇后殿下身边教养,往后对家族和我自己都会有诸多益处。
突然,萧洵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你想家了?”
我有些吃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情绪不外露,没想到他竟如此洞察入微。
对于他的问话,我本能地否认道:“没有,殿下多虑了。”可待到话说完了,我才觉察到语句的生硬。
没想到我与萧洵的第一次正面接触,就把自己置于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让我越发难以想象该如何同他自然地相处。
好在萧洵比我年长两三岁,早已搬出了凤仪宫,常在皇子们的长清殿居住,所以平日里也不大能见得到他。
升平二十一年三月初十,皇六子萧洵被册为燕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当时该有十七岁。
他被册封亲王后,我曾遇见过他一次。
那日,我去御花园采摘做口脂的原料,平日里我就时常爱摆弄这些玩意儿,虽然我做的从来都比不上阿宓做的,她还时常嘲笑我,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总有一天我的口脂会比她的还好看。
只是很不巧,平日里和阿宓一起,想见萧洵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谁知今日我落了单,偏就遇上他了。
我正采摘花瓣呢,刚一抬头就看见他往这边过来了,他该是途经御花园往别处去,总之,不像是来游园赏花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就当他没看见好了,还是先溜为妙。
谁知!
“崔姑娘。”他叫住了我。
我就像定在了原地,不知所措,手心里都开始冒汗了。
我僵硬地转过身,规规矩矩俯身道:“臣女给王爷请安。”
“免礼。”他静静地说,“有个东西,还请姑娘代我转交给阿宓。”他递给我一个锦盒,上头绣着木芙蓉花,里头不知是什么东西。
“王爷与公主兄妹情深,为何不亲自给她?”我不解。
“本来是想去凤仪宫亲自给她,只是本王还有公务在身,这不刚好碰上姑娘了。”
呵!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
但谁让他是王爷呢,我只好诺诺地答应下。
我接过锦盒,本想告退,谁知我这不争气的嘴偏问了句:“听说王爷快要离京了?”
“是,过几个月就要去就藩了。”他对我陈述着,语气倒也平静。
“那……臣女恭祝王爷安好。”我真希望他立即命我退下,也好过在这里尬聊。
但是他没有……
“姑娘也是觉得此行恐怕并不安好,才要祝愿本王安好吗?”他看着我,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想,他根本就不想离京吧,离开京城,就真的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有些苦涩,他自小就不得圣心,如今还要去边地就藩,哪像是嫡皇子的待遇。
于是我忍不住安慰他道:“王爷是中宫嫡子,先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您也是克己守礼,年少有为,往后,总还有回京的机会。就是真的回不来,您在封地也自有一番作为。”
许是被我看穿了心思,他苦笑道:“其实京城和封地对我来说都一样,多谢姑娘好意了。”
我真恨自己这张嘴,干嘛非要提起别人的伤心事?罢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嗯……那……王爷的礼物,臣女自会带到,若无其他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我弱弱道。
他点点头。
行礼过后,我一溜烟儿地离开了。
自那日起,我就没再在宫里遇上他了,听姑母说,他要成亲了,又加上还要收拾行装去封地,大大小小的事压在一起,也就不常来宫里转悠了。
六月,燕王迎娶刑部侍郎陆延之女陆嬛(xuān)柔为燕王正妃。同月,燕王携同王妃前往封地就藩。那时,我才刚满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