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素福绝不会认错父亲的包头巾和白长袍。他与几个葡萄牙人走在一起,正在通过西北端的铁栅门进入城堡。 父亲到这里来做什么? 优素福的小脑瓜飞快地运转起来。 印象中父亲从未讲过自己在耶稣堡的经历,向他提起这个地方只会换来一阵阴郁的沉默。 他们已经穿过第二道拱门,正朝这边来。 看样子是要进脚下这间大屋。 优素福顺着瓦垄滑到房檐,探出半截身子勾到底下的通风口,如一只轻捷的疣猴折身荡进去。 通风口内满是积尘,他一动就扑满整个通道,呛得人睁不开眼。 匍匐行过这一段艰难的路,宽敞而高大的会客内厅展现在优素福眼前。他伸手抓稳紧挨通风口的红木架梁,朝中央爬去。 沉重的木门被缓慢推开,优素福屏息缩在梁上。在他身旁悬挂着巨大的双层黑铁吊灯架,边缘结满凝固的白蜡。 父亲由几个葡萄牙人带到灯下,面对一名早已等候他多时的军官。 此人有一头棕色卷发,方阔脸,年纪三十往上。他的肤色比其他人略深一些,眼睛的颜色也更深。 优素福在记忆里搜索,找出了属于他的名字佩德罗德梅洛,耶稣堡的新任指挥官,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你昨天就该到这来。”优素福听出指挥官话里的不悦,“我怀疑要不是我派出士兵,你甚至都不会来。” “我们的一只商船被你们炸沉了,安置伤员和处理货物都需要时间。”父亲的语气中也掩藏着怒火,“我的打算是解决这件事情之后再来找你要说法。” 佩德罗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依照法令,一切于印度洋上通航的船只,若未得到葡萄牙政府的许可,都应被劫掠或击沉。” “我们有通行证!”优素福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抗辩时紧咬的牙关,“船长出示了证明,可你们的巡逻舰污蔑说那是伪造的,而且根本就没有提供证据!” “在蒙巴萨,我们即是政府。”佩德罗仰头看向吊灯,没有发现躲藏的优素福,“我们的判断即是政府的裁定。” 父亲踏前一步,佩德罗也向前一步,慢慢把他逼回原地。 “至于伪造通行证的判决,我会另行写信向果阿的总督解释。”佩德罗站得笔直,这得益于他经受过的良好军人训练。“我们会在今天下午接管你已经安置的人员和货物。” “他们是自由民!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我们的法律保护自由民和他们的财产安全,可不保护走私船和海盗。” 父亲急得要冲到指挥官面前,却被左右的人拉扯着又回到灯下,始终与佩德罗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可以找到很多证人,船员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良民,并且拥有人身自由。” “走私船上的自由民?那不就视作海盗。”佩德罗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佩剑柄,目光没放在父亲身上,“相比于绞刑架,作为奴隶出售当然是更仁慈的选择。” 他停顿片刻,以期观察父亲的情绪:“果阿正在扩建船坞和大教堂,科钦、澳门、长崎的仁慈堂同样等着派人手修缮。另外锡兰新开辟的香料种植园也必须投入大量劳动力这些都是总督来信上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我们之前谈过。” “我们之前谈过。”父亲的回答斩钉截铁,“蒙巴萨没有奴隶出售给你们!” 也许是因为失望,也许是因为疲惫,指挥官叹了口气:“我也给过你建议。北方的姆瓦纳部落,你们不是世仇?”他忽然踏近一步逼视父亲的双眼,“我到过非洲其他地区,贩卖部落冲突期间捕捉的俘虏很常见。” 父亲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退:“我们不是野蛮人。” “哈桑苏丹,我尊敬你的正直和勇气。”佩德罗好像永远是这样一副既不高兴也不生气的样子,“不过我也认为有必要提醒你,凡事务必以葡萄牙政府的利益为优先。” 苏丹没有回答,大厅里的空气阴郁而沉重,像有无数透明的铁块垒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