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郎仪拍了拍覃隽肩上的雪,笑道:“风雪刮人,松轶需得多加保暖。”
覃隽摇头,一脸急切,“老师,今日金銮殿上学生这番话,陛下可听进去了?那傅九襄害得北疆二城被迫,陛下可会重罚?”
呼啸的风雪从烛都皇城的宫道上穿堂而过,苏郎仪身边撑伞的小斯早早就退下了,只留下一圈僻静。
苏郎仪凝望着覃隽,“松轶,我教你喜怒藏于心底,无论有多心急,切不可被人瞧出来,今日你扪心自问,可做到了?”
覃隽摇头,面露尴尬,“老师,学生今日……在金銮殿上失仪了。”
苏郎仪拍了拍覃隽的肩头,“陛下鼓励文臣畅所欲言,今日你这番话说的很对,你不畏权势心有沟壑,老师很欣慰。但为人臣,你今日这番话,将陛下放置何处?自你踏进朝堂,老师就只希望你记住那唯一的身份你如今是陛下的臣子,是南邑百姓的父母官,你的每句话,都将以为陛下分忧为己任、为百姓安康为重担,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只为了逞一时之气。”
“老师,我没有逞一时之气!”覃隽急忙争辩。
傅九襄行事放荡、无规无距,根本就不配当一军将领!
他今日在朝堂上力争重罚傅九襄,都是有缘由的!
风雪吹红了覃隽的脸,冷冽的寒风从他的耳畔刮过,风声呼啸,北疆的亡魂似乎顺着寒风回到了烛都,凄厉的呜咽藏在风声中,生生不绝。
苏朗仪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松轶心有执念,诸事不平,明日记得去宗正府上赔个罪,别让老大人心头不快。”
覃隽弯腰,态度谦卑恭敬:“老师的话学生都铭记在心。”
金銮殿上的这场风波引起了朝野震荡,苏郎仪在散朝后带着御史大夫李孟去了高堂镜。
傅九襄依旧跪在高堂镜外,眉眼冷冽,带着北疆的热血,他自进宫后便一直跪在这儿,吹了一夜的风雪,肩头的霜雪化了又化,但他就那样直愣愣地跪在那,半分都没有挪动,就连福鹤,在今日散朝伺候顺帝时都忍不住叹了句小王爷如今可真是……一身傲骨啊!
苏朗仪带着李孟往高堂镜走过来,正巧同傅九襄打了个照面。
定北王跪在高堂镜前的事儿早就传遍了,李孟怕死,远远地就停了下来,他踌躇着不敢上前,最后还是苏朗仪瞪了不争气的李孟一眼,轻呵道:“你怕他做什么,如今他是罪臣,他能拿你怎么办?”
李孟唯唯诺诺,“可……可他毕竟还是定北王,爵位在这,咱们若是做的太过分了,陛下恐会不悦……”
苏朗仪皱眉,“北疆城破,难道就因为傅九襄是定北王,就可以抹去他的罪过?那些死去的百姓,谁给他们公道!”
“丞相说的是。”李孟微微鞠躬。
苏朗仪身为三公之首,一朝宰辅,处理朝事时手段雷霆,很是狠辣,李孟同他共事这几十年,早就对苏朗仪畏惧到骨子里去了。
两人沿着长廊走过来,宫人们跟在后头撑伞。
在路过傅九襄身边时,苏朗仪朝他颔首,“听闻定北王连夜从北疆赶回烛都,一路辛苦了。”
傅九襄望着苏朗仪,平静的眸子中暗藏锐利锋芒,他兀自望着苏朗仪,片刻后,就见傅九襄轻佻散漫地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道:“本王在北疆风吹日晒惯了,不辛苦,倒是丞相,今日似乎操劳得很,老大人还是要保重身子,您身居高位,如今风雪晃人,还是要小心些啊,高位不好坐,我在下头看着您呐。”
话音落,傅九襄腰间挂着水鬼刀的牛皮绳突然断了,高堂镜前的青石台阶被宫人擦拭的油光可鉴,水鬼刀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
砰!回音在空旷的廊下回荡。
李孟被这猛烈地声响吓了一吓,他眼皮一跳。
傅九襄伸手将水鬼刀捡起来,随意地插进腰间佩带中,“我这刀不安分,惊扰了苏大人,请见谅。”
苏朗仪板着脸,甩着衣袖转身就准备进高堂镜。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声音,不急不缓的音调凉薄如水,“这世间事有时一张嘴说不清,但嘴巴说不清的还有眼睛能看,眼睛看不清的还有一颗心,丞相,您说,这人心,总不至于是黑的吧?”
“人心若都黑了,这世间,还有何天理正道呢?”
傅九襄言辞愈发尖锐,苏朗仪猛然转身,他那张上了年纪、被岁月浸染出了沟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
傅九襄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苏朗仪撕开了伪善的面具,两人在烛都的风雪中争锋相对。
北疆的狼崽已经一步一步走入了这场为他而建的杀局,在草原中亲眼见过两头狼王厮杀的人就会知道,在这场杀局中,唯一的结局就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