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终于见到李微泠,可一顿饭下来她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偶尔给爷爷夹菜说笑几句,权当他不存在一样。 李修德知道这兄妹二人又在闹别扭,看在眼里也没往心里去,横竖李微泠以前就经常顶撞他,时时把李泽言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和事佬当个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次次都过问的话可是太劳心劳力了,年轻人的事,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吃完饭,李微泠陪着李修德散步走回壶天胜景,李泽言也默不作声陪在他们身后,直到她实在赖不下去了从老爷子的住处出来,他跟着她走了一阵子,到平日少有人来的时晴轩附近方才截住了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微泠面上波澜不惊,“说吧”。 他踱到她面前去,居高临下看着她,慢慢地道,“你今后,不要再接近白起,就算他来找你,也不要搭理他。” 李微泠抬起头,看见他眼中隐隐藏着的冷意,笑一笑,满不在乎道,“如果我说不呢?” 她侧过身去,正对着轩房外那一树开得正好的三醉芙蓉,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浓,“我不听你的,不肯再事事受控于你,你是要把我赶出去,还是去告诉爷爷真相?抑或,叫你私下豢养的那些打手来,悄无声息解决了我?” 踮起脚,她轻巧折下一朵低枝上的粉色芙蓉,漫漫道,“容我提醒一下总裁大人,我现在的身份是李微泠,这是过了明路的,不是你说能赶走就赶走的;而告诉爷爷的话,你栽培我的这一番苦心可就全都白费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做蚀本的买卖;所以,我建议你选第三种,还是悄悄弄死了我比较干净利落。” 李泽言在她身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淡淡道,“也不一定,其实我们可以不说话的。你要我做的事情,不用耳提面命我也会时时记得。我知道你是我的金主,我还想从你手上挣钱呢。至于我要做什么事情,只要不会影响到你,你又何必一定要扼杀了?一直闷在这园子里过这金装玉裹却实在无趣的生活,你都可以逍遥自在,我就不能找点乐子吗?” 听出她这话里的讽刺,他一咬牙,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质问,“阅海楼的事情,你还要记多久?是不是我不再亲近别的女人,你就能继续全心全意?” “拿开你的手!”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嫌弃,“你爱睡多少女人那是你的事情,你请便!我不会再妄想你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因为这种东西你即使有,也不会给我,你发自内心地觉得我配不上!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比阅海楼里那对姐妹花也没强上多少,不过都是玩物而已!” 李泽言气得冷笑起来,“所以你这么着急为自己找后路了?知道余生可能没机会再享受这么好的生活了,不甘心不情愿,正经李家的子孙你是攀不上了,于是打算从白起这里曲线救国么?是不是觉得他身上好歹有一半李家的血统,你只要挑动他兴风作浪,说不定将来还能从华锐分一杯羹?” 他使了大力扣住她,她手腕都快要被捏断了,挣扎了半天也挣不脱他的钳制,一时气得眼睛里冒出火来,“你想多了,我没有总裁你那样的深谋远虑,我们也没有那么大能耐敢虎口夺食!我知道华锐是你的,你放心,我和白起,不会动属于李家产业的分毫,我们不会坏你的好事,但你也管不着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李泽言玩味着这两个字,眸子里的怒意如风雷聚拢,“你真喜欢他?” 趁他微一分神,李微泠一把推开了他,立刻站得远远地,看见手腕上已经被捏出一片淤青,隐隐生痛,不由赌气道,“我当然喜欢他,他对我珍之重之,发乎情止乎礼,哪像你那样,阅尽千帆无情无意!” “好”,李泽言怒极反笑,“那我就等着看‘你们’究竟能有多少好日子过!” 明亮的日光映照得他的眉目分外深浓,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肩上担着重任,从来都是少年老成处变不惊的模样,甚少失态,只是此刻心情恶劣,那股子戾气藏也藏不住,李微泠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心里也隐隐生出些惧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僵立在那里,看着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他会想什么法子来惩罚自己呢?会不会连累白起…… 这么一想倒真有些懊恼了,他伤了她的心,冷着他远着他就是了,何必要这样硬碰硬的,他不痛快自然也不会要她好过的…… 慢慢往松风馆走去,无意识地揉搓手里那朵芙蓉花,粉色渐渐变成深红色,嫣然如血,她一惊,那花就啪嗒一声掉落在草丛里。 看着落花愣了半晌,她默默回到松风馆,待看到桌上礼盒里那两只骆驼,心里不由百感交集,她随口说一句要特色工艺品,他就真的记得买,虽然是挑了两个毫无新意的。 可是,因为他这点示好,她就应该跟之前一样全心全意犯傻吗? 诗经里早就说过,“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成大事的男人,手黑心硬,工于心计,从他强行把她掳来令她扮演李微泠潜在李园专门应付李修德不就可见一斑? 她如果敢把他这份作为转告给李修德,保不准他不会让山口贤他们灭了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拿什么反抗? 莫名其妙失踪这么久,她不信严松他们不会报警,可迄今为止海沧市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小报上登了她和李棋洛大幅照片渲染李家大小姐重回名媛圈的新闻都没能砸出半点响动,足可见李泽言手底下潜藏的势力有多可怕,华锐富可敌国,他本人亦可以搞定黑白两道的事情,所以,她一个小角色能搅起多大水花? 她一开始在天目湖的时候不就想清楚了的吗?知道无力反抗索性与他沆瀣一气,为什么现在要这么想不开地与他作对?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吧。 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最懂得看人脸色知人冷暖,也最愿意投桃报李的,所以她明明不爱严松也愿意嫁给他,所以,她潜意识里觉得李泽言掳走她其实是变相地救了她,他要她做事,她取他金帛,等价互换非常合理。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是爱他的,没料到真爱一个人时的排他性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其实听他今天这话里的意思,也未必就对她没有丝毫情意,将来遗嘱到手,他能全面掌控华锐,身边也不见得就没有她盛浅予的一席之地,世人肯定会觉得当不得总裁夫人总裁的爱妾也是可以的。 可她偏偏就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死心眼的女人啊,虽然她深知富贵不是浮云,是实打实的好处,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只看在钱的份上与人共侍一夫。不,她根本不愿意跟任何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她爱的男人!哪怕她真的不如罗嘉和云悠然,可能也及不上阅海楼那对温柔红袖解语花。 只是她喜欢的,她必须要独占!若不能如此,宁可不要,好过天天看着想着刺心。 也是现在,才能明白林疏容当年心里会有多么痛苦,小三带着儿子住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明知来者不善,但为了维系她名门之女当家主母的气度,生生撑在那儿,哪怕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在人前也只能勉力站直了身子。 林疏容已是逝者不可追,也没有机会重来一次做出更好的选择,好在,她还是有希望的,等她做完该做的事情,远离李家诸人,白起也好李泽言也罢,他们的私人恩怨都与自己无关。 李泽言不会爱她,她事了拂衣去也是应当;至于白起,她替李微泠安抚过他这一阵子,也不算白用了一回她的名头。 她只取她应得的,不会亏欠任何人! 拆掉包装,将那两只骆驼摆正了,愣愣看了好一会,赤金骆驼光芒耀眼,木雕骆驼质地温润,想着是他亲手挑的,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们此番算是真正闹崩了吧,他这样的人,眼高于顶心高气傲,被她这一通抢白,定是咽不下这口气了,真翻脸无情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呢…… 也好,就让他以为她是真的爱上白起吧,这样他起码不会再仗着她爱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不能完全掌控她,也就没有资格再视她如敝履。 她在他面前,一开始就太低了,爱上他,更是俯到尘埃里去,任由他践踏,如今,他能重新审视她,就算往后日子难过一点,又能怎样? 这到底是李园,谅他也不敢在李修德眼皮子底下如何,只是白起,她得提醒他小心李泽言,如果真的李微泠在,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们手足相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