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最后一道热菜,年年总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包间的隔断门半合上,靠在餐桌跟墙壁折角,拿起用草稿纸反面定出的小本子开始背单词。 当“token”这个词被默记到第三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Mandy,菜都上完了吗?” 熟悉的声音激的年年脑神经一跳,条件反射般连忙挺直身子,巴掌大的小本子被无声攥入掌心,转身望向站门口的人,“Sally姐……” Sally声音听似温柔入骨,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看她,上前把摊在餐车上的菜单拎起来上下扫了眼,“还有甜品没上?” 年年忙点头,“对,热菜刚上完,甜品再等会儿。” Sally没应声,伸长脖子透过半开的隔断门往包间里瞅,“客人杯子里的红酒茶水没有了你看见没?这个要时时留意经常过去添加的呀!” 说罢,扭头看向女孩,脸色沉沉,“我说的这些都注意点,脑子里记记清楚。” 年年双手背在身后握紧草稿本,抬眸凝着她,乖巧点头。 Sally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拿起放在餐车上的醒酒器,“跟我进去,好好学着点。” 年年继续点头,双手贴着裤沿向前,将草稿本跟圆珠笔顺势塞入裤袋。 年年看的这个包厢是八人桌,今天只来了六个人,空间比起平时稍显宽松了些。 比起跟年年说话时不咸不淡,进入包间后的Sally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笑温柔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妖娆在里面,热情似烧着的火把一般。 她双手端着醒酒器直奔主位,声音柔中带嗲,“刘总,今天这个菜色还不错吧?” 刘总是这家酒店的业主之一,平常时不时会带朋友过来吃个饭商讨事情,是中餐厅的老熟人了。 刘政宁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见她过来,身子靠着椅背,伸手向在坐的各位介绍,“这位是我们中餐厅经理,今天这个菜单就是她安排的。” 年年看Sally这么快就跟在坐的各位打成一片,自知没自己什么事,默默端起放在旁边的茶壶,挨个添茶倒水。 餐厅里的规矩,添茶倒酒一般都要站在客人左侧,因为站在右侧会影响客人用餐。 而Sally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年年接下来要进行的动作,又不好硬往前挤,便只能握着茶壶站在Sally身后,等待她跟刘总交谈完毕再给旁边这位先生添茶。 这蓦然停下来的动作落在Sally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她嘴角噙着蜜一般的微笑,身子微微后退,一手拿着醒酒器,另一只手臂伸向年年背后。 年年本以为她是要自己接过醒酒器,哪知腾出的右手刚伸出去,后背的肉便被狠狠拧了下。 丝毫不手软,隔着层制服依旧能感受到那种连着皮肉疼痛感,后背火辣辣的一片。 年年惊的差点没跳起来,下意识退向旁边。 其他人都在聊天品酒,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的是坐在主位右边,年年要给他倒茶的男人。 在年年惊跳他身后时便转头望了过来,此时Sally已然收回手,继续正在给主位上的刘总倒酒调笑。 疼的额头直冒汗,默默躲在后面抽气的年年刚抬头便撞入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男人鼻梁挺括,侧脸线条略显硬朗,眉目沉稳温淡,纵使在坐的这群人看上去比之平常人已是气质出众,面前这个男人依然能给人鹤立鸡群的清贵感。 突如其然的目光相触,年年眼底泛着泪花微怔在原地,心也跟着慌了下,他不是要骂自己吧…… 就在女孩慌乱到手足无措的时候,男人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下,虽然弧度很小,但也足以抚慰人心,让她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下。 见身后人仍站在原地不动弹,Sally趁空隙又回头无声瞪了年年一眼。 她这一瞪,年年肩膀不受控制地微抖了下,她暗出了口气,抱着茶壶上前,准备给前面这位先生添茶。 年年本是打算Sally跟刘总寒暄完,挪出空挡后再上前敬茶的,只是慢了个动作便惹得她不悦。 她紧抿唇瓣,纵使心中愤怒与委屈难消,在客人面前还是要努力咽下去,脸上保持微笑。 就在她准备上前拿杯子的时候,男人突然将茶杯往她这边推了推,年年微怔,短暂的愣神后连忙将茶水斟至八分满。 之后,还没等她将杯子推回去,男人先一步端起,放在唇边轻抿细品。 他的动作看似细微而又漫不经心,却像无形的安抚,在给她台阶下…… Sally这边明面上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将醒酒器放在边上,向年年使了个眼色,边冲在坐的人微笑边踩着小碎步离开,就连合上隔离门的动作也是别出心裁的千姿百媚。 可这一系列动作落在年年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扭捏做作,尴尬的很。 隔离门刚合上,Sally脸上灿烂如花的笑瞬间消失殆尽,变脸堪比翻书,几乎让人以为刚刚的笑容满面是错觉。 Sally转过身,一把攥住年年的手臂,语音轻柔却句句带刺,“欸,你这个小姑娘刚刚是怎么回事?不帮我接着醒酒器也就算了,倒五个人的茶还特意留一个是什么情况?你这么个服务态度让客人心里怎么想,我开会的时候每个人都夸一遍,就把留你不管不问你觉得合适吗?很舒服吗?” 她手下力气有点大,年年被捏的骨头隐隐作疼,不敢叫疼,只能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不是的Sally姐,刚刚你就站旁边,我怕不小心会……” 年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女人径直打断,“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不成?” 年年默默握紧拳头,摇头不敢再多言,生怕多说多错。 就在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用指关节敲了两下,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Sally,吧台电话有人找。” 年年暗松了口气,心底默念两遍谢天谢地。 Sally这边训人正在兴头上,被人莫名打乱,语气好不到哪里去,“谁啊都是?” 一身黑色经理制服的Rose耸肩,“不知道,男的。” 说罢,扫了眼年年被握着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抬脚离开。 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她来只是传话,话带到了,至于其它,跟她没关系。 Sally急着去接电话,匆匆又说教了几句,这才松开年年的手腕,出包间向大厅方向走去。 等人彻底走了,年年微微后退两步,背部靠上冰冷的墙面,仰着头深呼吸,默默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毕竟整个中餐厅被这么针对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第五次呼吸吐纳,那股烦躁跟郁闷却依旧梗在胸口,难以消散。 年年站直身子,以手握拳大力锤击自己的左胸腔。 这第一拳刚落下,旁边的隔断门突然被推开,年年手下动作一顿,与来人四目相对。 吴锦时没想到入目会是这番场景,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关上隔断门抬脚走过来。 男人垂睫看了眼餐车上的菜单,上面的每道菜名都是手写的,字迹清秀有力,带有几分洒脱飘逸的感觉。 菜单最最右上角描了两朵小花,指甲盖大小,并不起眼,但是描边笨拙,线条微微僵硬,虽然没有什么艺术感可言,看上去也颇为憨态可掬。 方才斟茶的时候是年年站着他坐着,并不觉有什么。 现如今男人身材笔挺地立在她身旁,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年年勉强只到他肩膀,无形中产生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吴锦时扫了眼菜单,目光转向面前的小姑娘,嗓音低磁沙哑,“可以上甜品了。” 年年恍然,刚刚只顾着舒缓情绪,竟然连上甜品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问,她边慌乱点头边转身想出门。 刚走两步便被人拽住胳膊,男人湛黑的眸底浮着笑,将一样红色的被折叠好的东西轻巧塞入女孩裤袋,“辛苦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女孩双颊瞬间变得通通红发烫起来。 虽然她平时对给小费这种事很排斥,但人家塞都塞,再拿出来推脱不要未免矫情。 年年暗暗咽了口唾沫,垂着小脑袋转身,飞快道了句“不辛苦”,转身快速奔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