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雨守在帐外,并不搭她的话,半晌帐子里头没有后文,她以为孟窅终于睡下了。俄而帐子一阵晃动,她听见孟窅翻身时窸窣声响,帐子后传来孟窅困倦的声音。
“明儿早早地叫我,我也学学风雅……”
隔着床帐的声音模糊不清,孟窅越说越轻,宜雨支起身子贴着帐面去捕捉她的话,一会儿又听不见了。她搓着手又守了会儿,转身到外面榻上睡下。
怎料孟窅并非睡意朦胧间说的胡话,第二天用过早膳,特意让宜雨去问管事姑姑。
顾氏事先得了桐雨的指点,不愿开罪淑妃的亲戚,何况今年非采选之期,留宫的皆出自望京城有头有脸人家,她便愿意多行方便,为自己多留后路。长香别院外正有一片葱茏竹林,因为竹林另一头连着御苑的小径,她只嘱咐不可出竹林的范围。
得了应允,主仆二人才踏着冬日稀薄的晨光走近竹叶森森间。孟窅兴致极高,走走停停,这枝上看一看,那片上碰一碰。
宜雨捧着鬼脸青的小瓮亦步亦趋,侧头瞄着光华渐盛的日头,劝道:“这个点上,露水早收干了。要不,奴婢明天一早再陪您来?”
“那会子多冷啊,我可起不来。我们再找找,又不强求。”好在她打的主意,待收集到了再向阿琢邀功,没有提前告诉她,否则岂不失信于人。两人在欲滴的翠色间穿过,林荫深处,水汽沁凉,绣鞋踩在草面上沙沙作响。她以己度人,拢着斗篷促狭地猜测,如今还没下雪,她都不愿早起出门,想来阿琢去年也是让荼白几个张罗。
才想着今日要铩羽而归,忽然间,黄豆大的露珠雨点似的兜头砸下来,森森竹叶摇曳不休,坠势迅猛,更有几滴顺着脖颈乘隙而入,带着刺骨的寒凉扎在娇嫩的皮肤上,年幼的身体被激得狠狠一栗,仿佛想甩开这刺骨的冰凉的自卫本能迫使她窜跳起来。
“哎哟!”孟窅顾不得形象,抱头向前逃窜,当头一只绛紫如意结笔直砸下来。
宜雨一惊,丢开手里的物什,张开手为她去挡头上的冰雨,自己却被砸得狼狈不已。索性不过片刻,头顶竹叶簌簌声响散开,不再有冰凉的水珠落下来。
“谁呀!”孟窅无端遭了无妄之灾,捂着被砸个正着的头顶生气。“不是说露水早收干了嘛?!”
林子那头,清凌凌的笑声呼应着响起,两个年轻秀丽的姑娘立在不远处的一枝凤眼竹后,掩着嘴笑。
自己的窘态被人瞧见,孟窅的面皮火烧一般涨得通红,又是羞又是恼,瞠着一双美目,色厉内荏去瞪那两个幸灾乐祸的人。她在宴席上见过她们,一个是左卫将军的女儿童晏华,一个是她的跟班曹韵婵。
曹韵婵被她瞪一眼,丝毫不露惧怕,笑盈盈地眼波一转,指着一个一脸哭相的姑娘讥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砸淑妃娘娘的侄女,小心人家回头告你一状,娘娘定要把你赶出去。”
孟窅这才看见另一边站着个身量较小的姑娘,倒像个被发现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被曹韵婵一指,才弹跳起来急着辩白:“明明是你……”
童氏忽然踏前一步,打断她说道:“杜姑娘可别血口喷人,我们都看见是你扔东西出手伤人,便是闹到娘娘跟前,我们也是不怕的。”说话时,不忘把曹韵婵拉到自己身后。
杜姓姑娘语噎,绞着腰间雪青的绦子,贝齿扣着下唇掐出一道白痕,大颗泪珠扑簌簌往下掉。
“我不是……”她还想自辩,却看孟窅气恼的拂去宜雨的扶持,看着地上打翻的瓷罐跺脚。她与孟窅不熟,也是记得她是淑妃的亲眷。想到这层关系,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一咬牙趋步上来先哭道:“是我淘气,方才和童姑娘、曹姑娘抢络子玩,不想失手惊扰姐姐。”
孟窅正在气头上,连宜雨好心替她擦脸,也被她拍开去。那如意结砸在头上并不十分疼,只是她吓得失了方寸,偏偏童氏曹氏两个还嘲笑与她。此刻看向“祸首”杜姑娘,她满腹委屈尚无处诉说,又被人拿话堵了嘴,更是气恼。
“你这是做什么?叫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宜雨扶着她,暗里扯她的衣袖。“奴婢先服侍小姐更衣,咱们回屋吧。”但孟窅脚下像扎了根,纹丝不动。
“不不不,是我冒失。姐姐和善大度,原谅我则个吧?”杜姑娘说着向她深深一福,面上惶恐多过歉疚,间或还不甘地瞪一眼童晏华那边。
童晏华玩味一笑,挽着曹韵婵,并不打算避讳,反而打定了隔岸观火的主意。
孟窅推开宜雨的劝阻,盯着杜姑娘怒极反笑。
“照你这样说,我若怪你,就不和善、不大度了?我平白遭罪,你只拿一句贪玩来搪塞,又偏拿这话来堵我,分明没有半点诚心”
杜姑娘眼见着急得眼睛鼻尖都红了。她被童氏戏耍在先,又遭曹氏恶人先告状,原想着忍一口气求得孟窅的谅解。童氏的爹是高官,孟氏背后有淑妃,她一个也开罪不起。娘亲说,高门大户千金都喜欢在人前扮端庄,谁知碰见孟窅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年纪小,还不曾踏进望城闺秀的交际圈,就乍然被丢进白月城里,从前哪里经历过这种境况。心里有委屈,有害怕,也有窝火,最后只有呜呜地哭。
“姐姐心里怨我,横竖我说什么都是不中听的……”眼角里带见童晏华毫不掩饰的嘲笑,到底最恨她仗势欺人。她叠手做全礼数,眼泪落在手背上,只期望孟窅息怒,莫要纠缠不休。“我的如意结砸到了姐姐。姐姐信不信,我都是真心诚意给你赔不是……姐姐大人大量……”
孟窅也是委屈,可见她再三示弱,心里也动摇起来。那头,童晏华还勾着唇等着看两人的笑话,孟窅咬咬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