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七年乾闻历，元熙三十三年正月十五，苍衡，世子府。

明霄进府后没多久就被侍女秋顷告知越溪桥还在睡，而重景正在书房与几个幕僚议事，府里的其他下人则都在准备今日的晚宴。

“还在睡？”明霄不由惊讶地看了看天，“已过酉时了，她这算是午休？”

“世子妃近些日子嗜睡得厉害，一日之中有将近八个时辰都在睡，现下睡着算是正常的。”秋顷回道，“今日的晚宴又极是重要，世子妃想多玩一会儿，又怕困得早，今儿几乎睡了一整日来养足精神呢。”

“晚宴？”明霄微微蹙眉，“新岁休沐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今日有什么晚宴？”

她惊讶，秋顷不免更是惊讶：“明霄姑娘，今儿可是上元节呀。新岁七日的休沐咱们府中都没摆过宴，还是世子妃亲口提议的，要在今日与诸位热闹一下呢，同世子熟络的几个世族都会来赴宴的。”

……上元节？有过耳闻，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在皞昭都是有休沐日的。不过从前在七星教，她和众多师兄弟师姊妹们只过春节新一年的开始，也是最无需费脑子记的一个节日，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少练半日的功、少理半日的事务，已算是幸福欢愉之至了。

“本来世子妃都快生了，世子不想大肆铺张地摆宴请客、生怕出什么意外。数日前岁首的宫宴，世子都没去，只是在府中陪着世子妃。”虽然事后还被世子妃吼了一顿“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带我去，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那些所谓的节日，几乎都是与家人一起过的罢，与她有什么关系。前些天陪明枕过了新岁，除了比平常吵了些外，她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去年年底两个人怎么过，新岁期间还是怎么过。

她是这么想，不过可能明枕不这么看。他一次都没有回明家，那几日也比平时更粘她一些，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想必是很看重这个节日。

今日一早她提出“估计越姑娘这几日就要生了，我回去陪她一段时间”时，他先是很震惊地看了她半晌，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影子。没找出来，就抿了抿唇，样子有些可怜地盯着她，试图让她将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全程面无表情，甚至在最后又说了一遍“我要回去陪她待产，等她生完了就回来”，他便知道她是认真的，不再说什么，只能像被剜下心头肉一般任由她收拾东西离开了霁月楼。

现在想来，原是他本以为她在今天这个节日也能同他在一起，结果她却要来看越溪桥，晚一天都不行，他便失望了，还难过了，一句话都没挽留，她临走时都没再送送她。

“本来世子今日也不想设宴的，不过前日司阑大人说王后娘娘和长郡主今夜要过来看一看世子妃，世子这才应了世子妃的要求，将大家一起请过来热闹了。”

都怪她不好，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明枕与明家的关系本就不好，更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明家过节，可他内心定然也是希望能有人陪伴的。如果她都不在身边，他就又成了孤身一人。

霁月楼有那么多女人，万一他空虚寂寞至极，再去找别的女人消愁怎么办？绝对不行！

走着走着，明霄停在原地，在秋顷惊讶的目光中利落地转身，朝着方才来时的方向大步离去。秋顷赶忙跑上前扑住她的手臂：“姑娘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路上了吗，我叫人帮你找，你快随我一起去看世子妃罢。”

“我不知道你们今晚设了宴，且还有宫里人会过来，这种场面我不适应，也应付不过来。”想想一个多月前二公子长女的生辰宴，就是被她一个人搅得乱七八糟地，“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陪越姑娘，既然她能在宴会上玩得开心，那也不需要我再陪，我就不待在这儿添乱了。”

“添什么乱呀，明霄姑娘，世子妃可是日日都眼巴巴地盼着你来，睡着的时候便是睡了，可醒着的时候就一心只想着你，连世子都不愿意搭理。”秋顷本敌不过她的力气，拽不住她，干脆一咬牙给她跪下，“若是让世子妃知道你今日好容易过来，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那世子得多惨啊！”

……她走了，为什么惨的是公子？

明霄实在不明白秋顷何至于如此激动，赶紧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我也是才想起来我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先回去一晚，等明天……最晚后天，一定会再回来的。”

越溪桥这个身孕实在是让人纳闷，按说她应该是去年三月底怀上的，到去年年底是整整九个月，还没生……其实也算正常。

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正常，可她哪里是一般人，挺着那么大的肚子都喜欢到处跑，而且沉迷于上房顶嘚瑟，孩子却一直未被吓出来，竟能老老实实地在她肚子里待过九个月，也是令人迷惑。

现在是一月中旬，她这孩子要是再过十日还不生，那可就太奇怪了。

其实明霄原本计划着新岁的七日休沐一过就来世子府陪越溪桥，可这些日子明枕就跟疯了一样缠着她不放，好容易从昨天开始才松懈些，当然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出来。

可没想到他只是暂时地给她缓口气，估计重头戏应该是在今晚罢，她若不回去，可是太对不起他了。

将秋顷拽起来后，明霄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别跟越姑娘说我今日来过，反正她今日的心思肯定全放在晚间的宴会上，不会注意别人的。”

“可姑娘你就算有事要回去，也至少与世子妃见一面，让她知道你一直在惦记她啊。”秋顷许是同越溪桥待久了，也习得了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技能，“这样世子妃的心情也能更加愉快，世子也能少受点儿苦……”

不，其实她这些日子和明枕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几乎快忘了还有越溪桥这么个人，忘了她还曾答应过要陪那刺猬生孩子。

要不是全城的人都在过节，她都意识不到新的一年已经来了，而越溪桥的大肚子仍未卸下去。

……真愁人，她生不出来，愁的却是别人。

晚宴是戌时开始，都该是准备入睡的时候了，不过多久就会开始宵禁。今夜来赴宴的人都会在世子府的客房住下，无需担心宵禁的事，可她不一样。若是越溪桥醒得晚，再拽着她扯天扯地，她还怎么来得及回明枕身边？

然秋顷太过强势，就差张嘴咬她的衣服，她无奈只能先跟着去了越溪桥房中。

屋里很暗，很暖，刺猬仍在睡，且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醒的样子。与她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她除了肚子更大了些，其他地方倒是没长肉，但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秋顷还特意给她搬了个椅子放到越溪桥床边，让她坐下，而后蹲去了门口，还让人在窗上也守着，生怕她从窗户逃走。她无奈，只能放下包袱，走去床边坐着。

虽然不记得今日是上元节，可她记得明日是刺猬的生辰，才会选择在今天过来。明日一过，刺猬就二十二岁了，比她还大几个月，却总还像十二岁的孩子一样。

……不过她十二岁时还被困在七星教二长老的手中，像是比现在成熟懂事得多。

自从家族破灭后，她在异域吃了很多苦，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何况她也不是真的不成熟，还是长脑子的，只是爱恨分明，喜欢对亲近的人撒娇、恨不能扭下敌人的脑袋罢了。

原本刺猬睡得安稳，却在她坐下后没多久额间渗出了汗，细眉颦起，薄唇抿起，面容很是痛苦，想是做了噩梦。

明霄本不打算碰她，想等着她一会儿惊起。没过一会儿刺猬开始胡乱地挥起了手掌，她只能握住她不断乱晃的手，低声说：“越姑娘，别害怕。”

她一出声，越溪桥瞬间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身也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睛瞪得圆圆地，大叫道：“滚开！”

明霄立刻站起了身，垂眸看着她的双眼一点一点地恢复光泽。很快她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大喘气的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再次抬起手来要抓她：“明……霄，明霄，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霄也很快握住她满是汗水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这里是你和公子的家，不会有人再伤害你的。”

“你坐下来，坐下。”越溪桥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汗和泪，“我好想你，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做噩梦。”

虽然知道刺猬日常胡扯，明霄却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拂她的面子，依着她坐去了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