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客栈,七楼,亭子里。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从红日高悬到月明星稀,白菊始终正襟危坐,不曾松懈半分。
亭子里摆有一副桌椅,一副茶具,一副棋盘。
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只有白菊坐在那里,茶具也只剩下一个茶壶,里面早已没有一滴水,棋盘上摆满了棋子,黑白相间,仔细一看,却是一个无字。
从有到无,聊胜于无。
白菊从始至终都紧盯半空中的一团烟雾,兰香全走前留下的一副云图,即使下棋的时候也不例外,任由烟雾做着各种变化,山清水秀的山岭、波涛汹涌的江河、锣鼓喧天的集市、无声无息的夜晚,景色各异。
哭闹的小童,步履蹒跚的老者,做饭的妇女,劳作的汉子,千姿百态。
白菊收回视线,侧身看向楼下,村中心的那颗老槐树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白菊伸出一只手,手指在空中虚按,空间泛起阵阵涟漪,涟漪远荡,划分四维,分别在布阵在老槐村的四个角。
老槐村被与世隔绝。
槐树叶被风吹起,发出沙拉拉的声音,一道无形的光柱从树梢冲向天际,然后折转,冲向亭子里的白菊,狂风呼啸,让白菊无所遁形。
白菊低着头,一掌拍碎光柱,手掌翻飞,聚拢起那些光柱碎片,于掌心有一颗光球。
光球最后被白菊一口吞下。
白菊冷哼一声,“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兴许是累了,白菊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气,自语道,“不看不知道,这里还真是热闹啊,你身上一定有宝贝。”
天空乌云密布,其中似有雷电翻滚,云海沸腾。
只是天空上动静这么大,老槐村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被吵醒。
白菊摆手笑道,“别误会,我可没有当老大的兴趣,只是我没有,别人也会有,你能拦得住我一个,还能拦得住我十个,百个?”
云海默不作声,慢慢退去。
白菊站起身,拂袖,棋盘上空空如也,所有的棋子都被他揽进袖子里,茶壶也是一样。
白菊走出亭子,站在房檐上,冷风飕飕,却吹不起他一片衣襟。
“这个世界,我还没看够,还有很多地方我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我没有见过,羽化什么的,于我不过是浮云。”
白菊对着云海离去的方向,伸直手臂,竖起中指。
从房檐上落下,好似一片枯叶,无声无息,飘落在水面上,翻不起一点风浪。
无人把守的大街,此时显得尤为空荡。
白菊漫不经心的来到槐树前,在树荫所遮蔽的区域前一步停下。
手指再次虚按,涟漪再次出现,白菊加大手指力度,更为激烈的涟漪从手指一点处向外蔓延,最后遮盖住槐树的整个身躯。
白菊轻笑道,“把自己保护的这么严实,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朝不保夕了。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只要你把树干最中间的那一块送给我,我就可以炼制出一根世间独一无二的笔杆,写尽世间万物,这样就可以再保你百年无恙。”
槐树叶沙沙作响。
菊白水摇头道,“唉,你啊,浑身都是宝,自己却偏偏用不到。我本想做一个顺水人情,勉强收下你的灵根,也算是不枉我们同类一场,可是你偏偏又是一个榆木脑袋,这该怎么办呢?你说,要是村子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修道者攻破,他们一定会把你抽筋拨皮暂且不说,但是住在村子里的这些人类,你觉得他们会活下去吗?刚才的动静你应该听到了吧,应该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吧,他的脾气我了解,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槐树叶再次沙沙作响。
白菊展颜一笑,说道,“看来这事有戏。”
槐树叶随风起舞,左右摇晃。
白菊摇头,“不行,免费的保镖,我可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槐树叶静止。
白菊皱眉,认真思索一番,“你是说,你的灵根是留给别人的,你自己也做不了主,那可有些麻烦了。我知道你的槐树叶和槐树枝也很值钱,可是我用不到那些啊,我现在的境界已经很难找到对手了,再想向上攀登,可就不是一些灵丹妙药,天财地宝能够解决的了,再者说,以我现如今的境界修为,不说长生,至少活个千年还是可以的。不过,看你的意思,灵根是讨要不到了。这样吧,你把树梢上最粗的那根树枝给我,大致估计,应该可以完成一册书的编写,然后我保你们十年平平安安。这样如何?”
槐树叶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这一切都只能被白菊一人感受到,即使是站在不留客栈四楼窗前的范方,也无能为力。
做完交易,心情明显变好了很多。
白菊无所谓道,“没关系,就他那点道行,是不可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交易的。今天心情不错,就先表示表示我的心意。就我所知,大山中至少有三股势力对你有所图谋,其中的两家我认识,他们分别是来自白龙地界,再一国的凄惶旗和祥云国的寰宇观,都是一两百岁的小屁孩,不足挂齿,最令我琢磨不透的是另一股势力。”
白菊摸着下巴,沉吟道,“应该是思镞国的菩萨堡,但是里面好像掺杂了其他的东西,黑蒙蒙的,看不透啊。”
拍了拍脑袋,白菊玩世不恭道,“算了,就先拿那两个老熟人开刀吧。”
白菊转身向村外走去。
沉默的夜多了几分恐怖,总是有细微的嗡嗡声从树林深处传来,可当人群赶到时,声音又换了一个方向,像是在和他们玩捉迷藏。
陆安时阔别一年后,从镜月庙连夜赶来,可还是迟了一步。
早在一年前,他就往家里寄了书信,告诉家里人自己不日就要回家探望,走到思镞国和祥云国的交界处时,因为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快要到达天香县的时候,又收到了家里的信件,信上说,这几天天香县将要举办展览大会,让他快些回家,以免遇到封城,只会平添一些时间。
可他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进城出城的最佳时间,为了不让家里人挂念,他又多写了几封信件,告诉家里人,自己一切都好,只是要在城里多待一些时间,那时他还没有进城。
除了陆安时,和他一同回村的还有他的三个同门和一位师长。
陆安时的老师名叫尘复,是镜月庙的外门长老,对陆安时有知遇之恩。
四年前,尘复带着游学队伍在老槐村的不留客栈留宿,在那时就一眼相中了陆安时,他说服了陆安时的父母,让他到镜月庙学习修行,这一走就是四年。
尘复披着镜月庙的专属斗篷,斗篷背面绣着一口井,井中有一圆月。
其余三人都是和陆安时一般岁数,同为尘复的弟子,背着牛角大弓的名为左朔,说尘复的大弟子。戴着白色面具的名为谷之文。少女名叫毛青竹。
四男一女穿过一片草丛,陆安时和尘复遥遥的走在最前面,走在最后的毛青竹突然大叫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左朔腰间挂着一把短剑,背上还背着一张牛角大弓,听到喊声,一个侧闪,出现在毛青竹的右侧,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毛青竹皱着脸,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脚底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师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
左朔冷着一张脸,蹲下身,拔出腰间的短剑,谨慎的拨弄着被毛青竹踩在脚下的异物。
原来只是一张蛇蜕。
左朔用剑尖挑着蛇蜕,照着月光,细细观察着。
其余三人也已赶到两人身边。
尘复瞥了一眼蛇蜕,问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
陆安时拿起蛇蜕,拇指轻轻按压,蛇蜕表面有一层光滑的薄膜,一按压,发出叽的一声。
陆安时解释道,“这里的大山与其他地方不同,常有窟兽出没,尤其是这两年,窟兽出现频繁,难免留下痕迹,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左朔问道,“这里离你们村还有多远,我感觉青竹有些撑不住了。”
陆安时看见毛青竹苦着一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安慰道,“已经快到了,再忍一忍。”
毛青竹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谷之文,突然来到四人面前,警惕着前方。
少年戴着一副纯白的面具,眼睛和嘴巴的地方由黑紫色涂画出了大致的脸型轮廓。
少年手持青阳扇,扇面绣了几只形态各异的精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尘复注意到了异样,拔出背后的大刀,站在谷之文右前方,打趣道,“你们的运气很不错,刚走出山门,就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历练,谷之文,你留守后方,防止它们偷袭。”
面具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众人的后方,他打开折扇,扇面上的精怪都发出诡异的青色。
左朔环顾四周,查看树上的情形,他虽然带着短剑,但真正擅长的还是射杀之术,只是尘复接下来的话,无疑是对他浇了冷水。
尘复道,“不用看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左朔来到尘复身边,轻声道,“需要我叫后援吗,只要我捏碎腰间的玉佩,家族就会有感应,并且可以来支援我们。”
尘复呵呵一声,“等他们赶来,我们早就成了别人的食物了。不用急,它们兴许是把我们当成了入侵者,这种情况我见多了,只要我们保持足够的友善,也许就会避过这次争斗。”
“陆安时。”
陆安时听到老师的呼喊,急忙赶到他身边。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过去和它们交涉一下,说明我们的来意,如果需要支付过路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盘缠,毕竟窟兽和我们人类签订过盟约,它们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陆安时点头称是。
走进树丛,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不多时,陆安时一脸铁青的走了出来。
尘复感到一丝不妙,悄然运转丹田灵力,他丹田中的那棵大树,从下到上,发出一层土黄色光芒,手腕处渐渐泛出土黄色。
陆安时回到原来的地方,已然抽出袖中双剑,冷声道,“它们说,可以让我们几个过去,但是必须把青竹留下。”
听到这一噩耗,女孩的眼眶再次泛红,大有山雨欲来的情势。
手握大刀的中年汉子冷笑道,“看来是说不通了,它们的战力如何?”